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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路(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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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柯愣了愣,道:“你可以试试转学,通过学分互认将你在国内的学分转到海外的大学。”

简韶陷入了思索。

马柯突然噗哧一笑,他望两眼简韶,又扫视简祈,心中已经隐隐将他们视为一对私奔的情人。

“你有多少预备存款呢?是为了什么留学呢?如果你的预备金不足,就会像我一样,半路休学出来打工。现在的学费平均每年都会涨10%以上,如果算上人民币贬值,你要付的会更多,”马柯耐心地说,“如果仅仅是为了出去散心一段时间,选你喜欢的国家就好。如果是为了移民,你知道的,一代移民总是很容易变成小丑。”

马柯的眉毛微扬,眼角却低低落着,神情里颇为无奈。

“30岁之前移民局是巴甫洛夫,等PR的都是巴甫洛夫的狗。他们设置重重打分条件,让你为了多加五分,放弃便捷的市区,放弃原本的专业,翻来覆去地刷语言成绩,哦,或者再多学一门二外。这个过程你发现G5八大藤校不如college和TAFE,读人文社科不如开叉车,为了凑分拿卡你面目全非,然后他们朝令夕改,一夜之间更改了条件,你的一切被他们牵着走,心情是上了发条的小丑。说到底,学业、语言、财力,起码有两项是顶尖的人不会让自己变成小丑,大部分人不过是蹲移民监罢了。”

“30岁之后你是一块平衡木,试图在父母、自己、子女三代里做平衡。一边是难以适应外语区但需要照顾与陪伴的父母,一边是和母国文化几乎完全切割的‘新新人类’子女,你希望他比曾经的你轻松,又畏惧他变成一个不成功的社会边缘人士。这时候你发现你对‘成功’的定义还是优绩主义的那一套,你接受的教育让你明白这是一种偏见,人生的成功不仅仅是一种。可是你过往的经历让你永远摆脱不了根深蒂固的观念……”

听了马柯的话,简韶想,即便在母语的环境内,更换新城市、接受新知识、建立新的社交网络都是挑战性很大的事情,何况是在非母语的异国。

她只是想让自己和小祈拥有不用躲藏的生活,移民对她来说并不算一条轻松的道路。

马柯笑了笑,大概觉得氛围太凝重,便道:“其实走或者不走,没有绝对的好坏,各有利弊,关键在于你认为什么是值得的,什么是权衡之下可以放弃的。我见过有人为了不再加班而移民的,在他眼中work life balance比便利的外卖快递更重要,也见过有人受不了西方低效的医疗系统而放弃pr回国的。”

简韶也随之微笑,真心地说:“谢谢你,我会好好思考我的去向的。”

海上的风总是格外大,浪声与海鸟的鸣叫混杂在一起。

简韶和小祈一起用了饭,跟着其他游客一起参观了船上的陈列室,里面放着船长从世界各国淘来的小玩意儿,还有一些游客留下的航海明信片。

两个人什么都没想,将自己放空在参观活动中。

参观结束,简韶回到房间,打开数字电视回放新闻,这是她目前了解外界的唯一途径。

马再甫提审她的时候,将她的手机一并收走,她不敢贸然拨打自己的电话,以免暴露位置。

电视上正在播报总理的南巡讲话片段,这让简韶很容易便联想到1992年。这是一个敏感的行为,会拨动许多敏感的神经,简韶看到出现在新闻画面中的高校学子的面容,和她一样,忧虑中隐含着赤诚的期待。

简韶翻找多家媒体,包括外媒。同一处细节对比起来的时候,很多东西总是呈现出全新的模样。简韶想,现在可不是1992年。

混改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优质的私企被并没,巨头被驱逐,WTO红利吃尽后,“小班子”控制人事和财务,将一切弄的乌烟瘴气。这样的问题并不是隋正勋带去几份促进经济的文件就可以彻底根除的。

简韶静静注视着屏幕上的男人,他讲话不疾不徐、娓娓不倦,是十分儒雅、稳练的男人。听说他的英文也十分流利,不需要翻译。

简韶想,他这样学历好、素养高又具亲和力的人是极易刺激到其他人的,刺激到那些学历有水分、只能靠写作班子炮制出一堆旁征博引的高大理论的人。而架到台前这种行为本身也值得为之心忧,毕竟这是常用的招数,你吃苦,我享受,你干活,我掌权。不出问题权当试点,一出问题先除掉你。

简韶不停拨弄着遥控器,脑袋里浮想联翩,而小祈乖乖坐在她身边,有些闷闷的。

他还在想马柯刚刚的话,马柯这个坏家伙明明很坏,但是说话很流畅,说的内容他也难以听懂。不过通过简韶的表情,他知道,她听进去马柯的话了。

简祈对人类的认知又深入了一层,人类是很复杂的生物体,会将简单的事情变复杂,人为地制造许多壁垒。他既不明白为什么“黑色的人类”是不能随便提的话题,也不懂为什么移民打分会让很多人变成奇怪男人的狗,小祈伤心地在心里默念,他果真是最没用的家伙了!

他轻轻靠在简韶的肩膀上,含糊地吸了一口她的味道。

“au——”他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声音,想要吸引简韶的注意。不过简韶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看他。

完了,她发现他不如马柯懂的多就不爱他了。

他怀着悲伤的心情,把手伸过去、缩回来,把脚伸过去、缩回来,把脑袋伸过去,再伸一点舌头舔舔她……

简韶用手指勾住了他的下巴。

这下缩不回去了,呜呜……

简韶像撸猫一样摸了摸他的下巴,又顺了顺他的喉部。

“唔……”他被挠得舒服,半眯起眼。

“怎么了,又讨厌马柯了?”简韶又挠了他两下。

小祈眨眨眼,小声说:“我也能让他们不发现我们……”

简韶圈起食指,刮刮他的脸,被他含住指尖:“我知道啊,只是在想还有没有可以不用东躲西藏的路子。”

被吮住的指节一片湿热,他的舌头卷来卷去,气氛变得黏稠暧昧。

简韶不自然地推他的脸:“好了……”

他不满足地又舔了一口,才恋恋不舍地退出来。

小祈在她的腿上躺下来,然后掀起眼皮,向上看了看她的侧脸。他喜欢用这个视角看她,能够看到长长的睫毛尖,还有一小部分眼白,很像被她抱在怀里。他会做一点关于她的美梦,比如他其实从来没有独自漂浮过漫长的岁月,他其实一直在她怀里睡觉。

他不由地抱住她的小腹,委屈而气恼地喃喃自语:“马柯熟练,我很笨……”

简韶闻言,搂住他的头。她俯身的时候,香香的味道也将他轻轻地包裹住。他埋在她胸口不想松开。

“小祈这样就很好啊。”简韶说。

小祈是没有被任何东西污染过的小男孩,他对她来讲比所有聪明的人都要珍贵。人人都追名逐利,只有笨笨的小祈在追逐她。

简韶失踪的日子里,平城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细雪。

流河沿岸几十里全是绵密的雪道,钟楼缀在纯白的雪点里,铁艺路灯闪着乌亮而润泽的暗光。

道路在这场覆天盖地的雪日里变得分外难走,恰如一篇晦涩拗口的长书信,只能步履谨慎地读,逐字逐句地走。

零星的几个行人失了往日赶路的匆忙,寻找着未结冰的雪面缓步前行着,倒也多了几分赏雪的雅兴。除了喷着白气的黑马甩着脑袋扑哧扑哧地在大路上跑着,似乎并不会为雪所困。

隋恕在路灯下里驻足,静静观看车夫训练新马。

海棠花开的旅游旺季,这些马会拉着观光马车在老城区走街串巷。金色铜铃叮叮当当地响,墨绿色的车棚围着一圈讨喜的海棠绒花。

简韶刚来平城的那一年坐过一次,因为买不到票找了黄牛,价格从20元变成了50元。

隋恕的眼珠动了动,离开了这个角落。

雪将路覆的太紧实,实验室到的人不多。庄纬和刘安娜在茶水间闲聊,看到他的身影后,息了声响。

“你怎么不说话了?刚刚还没讲完,那个渣男怎么付的10万刀的账单?”刘安娜刨根问底。

“我觉得我们不应该打扰Sui。”

刘安娜抱胸,目露怀疑:“你觉得他像是需要的样子吗?你不要以己度人。”

她的话有些讥讽,刘安娜对他脆弱的感情观向来看不上眼。

“很显然,他跟你不一样。”她挖苦庄纬。

“Okie dokie.”庄纬无所谓地耸肩。

隋恕是在简韶失踪的第二天抵达的平城。谷盛中带队的两艘船只被缉私部门截停后,便被强制性扣押搜查。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谷盛中畏惧被地方领导抓到把柄,提出要原路返回,可是缉私部门却准备大做文章,狠狠吃他们一口。最后还是戴行沛大费周折,对方才有所松动。

谷盛中回到平城后,听到了三个猝不及防又真假难辨的讯息。第一,韩居正死了。第二,文庆孔送给美方的高级干部黑料中,有戴行沛的死穴。第三,有一支使用了超级针的小队会加入正在进行的局部热战中。

而隋恕回来后,得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简韶失踪了。

庄纬自责到难以面对他,他动用了一切找她的途径,但是全部杳无音信。

Ken说查不到她的任何电子痕迹,她的银行卡没有人用过,各种公共交通软件里也没有留下过她的痕迹,更没有在任何一家酒店入住过。她没有回学校,没有回家,宛若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在数字化的社会里。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刘安娜想着同样失踪的Q0113,一阵冷笑,“她跟着Q离开了,换句话来说就是——”

“隋恕被踹了。”

雪下的更急了,纷纷扬扬,细细密密,视野变成扑朔迷离的白色,隐隐透出模糊的色块与支离破碎的线条。

室内很暖,咖啡机的热气在玻璃窗上氤氲成大块的白雾,将屋内屋外隔绝得界限分明。

Morning.

隋恕路过茶水间,几人互相点头致意。庄纬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

他知道今天隋恕的事情很多,除了Q0113最终数据的处理工作,他必须再去见路国昌一面。

一整个白日,庄纬都没有去找隋恕。他尝试着接触贾彪,通过他的途径去寻找简韶,贾彪的态度十分热情。听说他最近又升官了,马再甫犯在了他的手上,据说是桩间谍案。

没有人真的把刘安娜的话当成什么惊奇的八卦,就像没有人真的认为,隋恕和简韶没有这个意外就能长久在一起似的。简韶在他们的眼中的身份更多的是“Q0113的孕母”,其实这样的态度或许更为傲慢,因为所有人的潜意识里基本都默认着同一个事实——她迟早会离开。

接近晚上时,庄纬来到隋恕的临时办公室。这间房间不算大,甚至有些狭小。和之前的办公室不同,这里虽然挂着软木板,但上面什么并没有满满当当的简韶的照片。

这是一块空白的软板。

隋恕坐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了一整日的雪,黄昏也未见停歇,起伏的岭地堆满了黑压压的积雪,从窗子看过去似野兽深不可测的咽喉,隐隐透着震慑性的低压。

四野寂静。

庄纬垂下眼睛,不经意地扫到书桌上的玻璃杯。他忽而想起,这并不是隋恕最常用的那一只。他最常用的是一只浅色的茶杯,用了十多年。

庄纬模糊地记得,那只茶杯在斯科特实验室并没来得及带走,估计已经在爆炸之中化为灰烬。

大雪静静地落下,他突然感到抑制不住的难过。隋恕从来没对他说过,他其实很喜欢那只茶杯。

“抱歉,”庄纬垂下头,“是我考虑的不周到,让事情出了差池。”

道歉的话终于说出口,庄纬感到一种解脱。

隋恕慢慢地看过来,他的目光在昏暗的室内落在他的身上,犹如簌簌的雪花覆下。

“不是你的错。”男人的声音低低地在暗灯里晕开。

隋恕的情绪比他想的要更加稳定,庄纬的心也慢慢地静下来。

两个人一起看了会儿落雪。

夜色中的雪乍一看可怖,看久了也只觉得同普通的雪一般,苍茫、寂寥、无边无际。

庄纬整理着措辞:“没人能从Q0113手里带走她,她大抵……是自己想离开一段时间。”

“嗯。”隋恕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说:“她离开这里,是安全的选择。”

这也是他当初给她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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