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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爱恨何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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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阿婆愣住,过了会儿,那双温厚粗粝的大手落在她发上:“你已经是了呀。”

江阿婆真的是一个好人,又或许是她也太寂寞了,渴望有人能陪着自己。靳瑶在她身边安顿下来,慢慢学会了做饭洗衣,挑水耕地,还会扶着老太太一起坐牛车去镇子里卖菜。

短短几个月,她便经受了比从前十五年都要多的恶意。

那些因为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地坤而遭受的侮辱与轻视,在过去被她显赫富贵的家世挡在了外面,如今却毫无遮掩地朝她倾泻而来。

肆意的轻薄,鄙夷的唾骂,一桩一件都令最开始的她震惊愤怒,她激烈地反抗,却遭受了更为严重的攻击,江阿婆尽力护着她也没好上多少,靳瑶慢慢变得不再自信招摇,反而时时刻刻低着头,换上破旧宽松的衣裳,把自己缩起来。

她精神愈发萎靡,性子也怯懦起来。五月中旬的一天,她跟着江阿婆照例去镇里卖菜,却瞧见了贴在主街上的一张公告。

一、招募新兵,无论出身,能者居之。

二、即刻废除律法“为夫妻者,天乾杀地坤者罚银,地坤杀天乾者极刑”一条,杀人者一视同仁。

她愣了一会儿,旋即欣喜若狂,告诉了江阿婆这个好消息,江阿婆尚未反应过来时,靳瑶就已经激动地抓住她的手:“婆婆,婆婆,现在可以去报官了!可以为元竹姐姐讨回公道了!”

江阿婆了解来龙去脉后,不敢相信地问:“这是,这是……真的吗?”

靳瑶嗯了一声,认真说:“婆婆,我识字的,我来帮你写诉状,我们再请讼师,总之,总之……我们可以让刘商得到惩罚的。”

这么做,既是为元竹鸣冤,也是为了安慰她自己。这世道是在变好的,她不用委曲求全,也不该逐渐丢掉自己的尊严。

即便她是个罪犯,但仅仅作为一个地坤,她也不该忍受这些不公。

新令刚下,本没有多少人信任,县令也没打算认真照办。但京城派来的督查使恰巧途径此处,靳瑶写的诉状刚一送上去,就到了督查使手中。他啧啧称叹,赞扬此人逻辑清晰,有理有据,且字字珠玑,在他的压力下,元竹案倒成了典例,很快就在县里升堂审讯,又很快得出了结论,判处刘商绞刑。

靳瑶一直遮掩面容等在县衙外面,得知结果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她实在兴奋,一路紧赶慢赶回到村子里,想要把好消息告诉江阿婆。在回去的路上,她先遇到了村子里的陈二嫂,陈二嫂向来对她不错,见她少有的笑逐颜开,便问她发生了什么,靳瑶也不藏,高兴地把事情告诉了她,却听她说:“哎呀,怪不得人家说靳氏一除,百姓日子就好了,说的还真没错。”

靳瑶蓦地僵住:“你说什么?”

“你没听过吗?”陈二嫂耐心回答:“靳氏一直在朝廷作威作福,坑害百姓,若不是陛下聪慧,除掉了靳氏,可能我们会一直苦下去呢,你看,现在没了靳氏,陛下多厉害啊。”

“才不是!”靳瑶忽然红了眼眶,厉声道:“我父……靳家才没有干那么多坏事!他们,他们也勤勤恳恳为大巍效力,干了好多实事!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胡说八道!”

陈二嫂惊讶地看着她:“靳氏干实事?你不是在说笑话吧?加重赋税、征收田租,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没靳家插手,这可不是我乱说,大家都知道呢。”

“你,你……”靳瑶脸色涨红,一双眼睛眨了眨,便落下泪来,她咬了咬牙,忽然像小炮仗一样冲了上去,一把抓到了陈二嫂脸上:“你胡说!”

江阿婆听到动静赶到时,陈二嫂已经骂骂咧咧去看赤脚医生了,靳瑶身子小,看着又弱,想不到有那样的爆发力。江阿婆先领着她回家,拿着干净的手巾帮她擦干净脸上的血痕与泪迹,才问:“发生什么事了?”

靳瑶抿了抿唇,低下头,瓮声瓮气道:“婆婆,刘商被判了绞刑。”

江阿婆愣了下,喃喃道:“是吗?”

靳瑶嗯了声,忽然问:“婆婆,您也觉得……觉得靳家,是祸国殃民的奸臣吗?”

江阿婆沉默了好一会儿,只说:“陛下,是个好陛下。”

靳瑶一怔,眼泪啪嗒便落了下来。

陛下是个好陛下,陛下允许地坤同考科举,支持地坤入仕。陛下开设蒙学堂,要让所有女童都有机会读书。陛下修改律法,让杀人者得到惩罚。可若靳氏不死,她不会变成一个好陛下。

原来她靳家,才是彻头彻尾的大恶人。

那她恨的什么,又爱的什么?

自始至终,她都太可笑了……

江阿婆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良久叹了一声:“二丫头,其实……你是靳家人对不对?”

靳瑶蓦地一抖,抬眼愣愣看着她。

“捡你回来那日,你脚上,还挂着半条断掉的铁链。”江阿婆温和地笑了笑,继续说;“后来,我听说山崩时埋了一队从京城押来的犯人,里面有靳家的家眷。”

“所以您早就知道了?”靳瑶哽咽道:“那您,您为什么要收留我?”

“因为你太可怜了。”江阿婆低语道:“我若不收留你,你要怎么活下去呢?”

“为什么要活下去?让我死掉不好吗?”

“死才是最容易的,死掉了,就一了百了了,什么责任也不用担负。可是你还年轻,若你当真心有愧疚,就该去做些正确的事,多帮助一些人。”

“我做不到。”靳瑶抹了抹眼角,抽泣道:“我这样的人,能帮到别人什么?”

江阿婆笑了一声,说:“你这丫头,不是刚帮我了却一桩心愿吗?”她拍拍靳瑶的手,一字一句道:“靳丫头,谢谢你,救了元竹。”

“后来,我想起了招募的事情,决定重新返京,婆婆怕我有危险,便亲自带我去县衙办了路引,从此,我就是元竹了。”靳瑶说到这儿,抬眼看着面色复杂的姜菱,低声道:“只是没想到,负责此事的,竟是殿下你。”

姜菱低眉沉思了一会儿,问道:“所以,你还恨我吗?”

“我说不恨的话,殿下会相信吗?”靳瑶漠然望着她,说:“我知道殿下做了对的事,但人心总是偏的,我不恨殿下,可我也做不到完全放下芥蒂,若不是无路可走,我不会要求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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