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天子(重生) 第4节(1 / 2)
“皎皎,有件事我要同你坦白……”阿稚耷拉着脑袋,揉着手里的帕子,欲言又止。
王萱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心中已经有了几分计较,不过她还是很温和,只对元稚说:“说吧,不怪你。”
“……”元稚觉得自己在王萱面前简直是透明的,明明她还没开始坦白,怎么这就“定罪”了?
“邱兄接到任命后,心中太过高兴,一不小心脚底踩空落了水,染了很重的风寒,大报恩寺的师父找到我,问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啊,我当然只好叫人把他送到医馆去了,偏偏那天我和下人身上都没带够钱,只好在医馆挂了账,让人去将军府取钱,这才让邱兄发现了我的存在。他执意要报答我,病好赴任后也一直在给我写信,起初我是不想回他的……”元稚越说声音越低,显然是知道这事不合礼数,觉得丢人了。
“后来你看了他的信,对他信中描述的通州风物十分感兴趣,邱净之又是个才华横溢的,遣词造句必是幽默风趣,很合你的胃口,你就忍不住回复了他,于是一来一往,日积月累,情根深种……”
“啐!你瞎说呀!谁‘情根深种’了!我是认他为‘义兄’了!”元稚忿忿。
“好呀,义兄。”王萱淡淡的,反而让元稚面红耳赤起来,觉得她在调侃自己。
“我保证,我对邱兄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他在通州极受上司赏识,果然被派去治理乾江水患,他做事得力,很快手头也宽裕了些,便不需要我时时接济了,还常常送一些小玩意给我,把我当亲妹子看待了。我觉得他为人很不错,就没防着他,把当时你的谋划顾虑都同他说了……皎皎,我对不住你,污了你的名声……”
“没别的了?”
“啊?没了……”
“一没信物,二没证人,哪里扯得到我的名声,纵然他想拿着这事攀咬,我不认,他又能如何?没甚么大不了的,只是你自己要小心些,别让那些不识趣的人抓住把柄。”声名这事,虚无缥缈得很,不过王萱也不是什么圣人,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只是她很自信,邱净之的存在并不能给她带来威胁。他们王家是有些势单力薄不错,但终归是琅琊王氏的嫡脉,不可能被一个毫无根基的人污蔑了。
“但……”
“你把我送你的诗笺和帕子送给他了?”
“没有!我怎么敢!”
“那你怕什么?”
元稚一噎,对啊,皎皎都说没事了,她还怕什么?于是她立刻高兴起来,拿出马车里暗格中装着的一个硕大的荷包,用力一抖,里头蹦出来好几个圆润的雨花石,落在车内的软榻上。
“你看,这是邱兄勘测河道时在河边亲自捡的,这些是雨花石,是通州最有名的特产,好看么?”
王萱也不是生来淡泊,是少时的经历把她变成了如今这副惯于隐藏情绪掩饰自己的性格,但在家人好友面前,她不必如此,所以她亲近的几个人都知道,王萱喜欢侍弄花草不错,但她更喜欢收集石头——不是名贵的玉石,也不是什么奇形怪状寓意奇特的石头,她喜欢合她眼缘的石头,她院子里做了假山的太湖石,小花园中花楹树下用于小憩的花岗石,案头和博古架上摆放的小巧玲珑的石摆件,都是她一个个亲手捡来或淘换来的。
王萱拿起几个雨花石仔细端详了一番,果然是花纹各异,颜色各异,圆润可爱,以她多年赏石的经验来看,这雨花石大概是要放在水里更好看,便问:“邱兄还说了什么?”
元稚以为东西拿出来了邱净之的事就翻篇了,结果王萱看着石头呢,还要审问她,于是她心虚地搜索了一番脑袋,终于想起邱净之几次三番地嘱咐她,雨花石要放在水里养着,就这样干看看不出什么来,瞬间一滞,她是看不懂这些硬梆梆的石头的,所以没怎么在意邱净之的话,原来皎皎是嫌弃它们长得不好看!
元稚以己度人,认为王萱同她一般,喜欢剔透的玉石,不喜欢这种颜色黯淡的石头,像皎皎这样美丽的女子,合该拿天底下最漂亮的玉石来配。
于是她开始收拾那些雨花石,嘟囔着说:“这些石头太丑了,改日我送你更好看的!邱兄也是的,送些泥偶布偶都好呀!”
王萱哭笑不得,元稚总是这么不着调,她还没说什么呢,自己就乱想一堆。她只好按住元稚的手,说道:“我很喜欢这些雨花石,下次写信,代我向邱兄道谢罢。既然你喜欢同他来往,便也没什么打紧的,只是闺中密事万不可与他知晓,没得坏了名声。我家中有一本外头难得一见的古籍,是有关河工的,改日我送你一份手抄本,一并寄给邱兄吧。”
元稚便立刻高兴起来,欢天喜地地说:“哎,仔细看看,这些石头还是有可取之处的,皎皎,邱兄人可好了,下回我给你看他写给我的信,你不知道,通州可好玩了……”接着就噼里啪啦地讲起了邱净之在信中描述的通州府城、乾江江景还有麓山书院的学子们。
末了,她总结道:“由此可见,帮助一下困顿之中的读书人,还是大有裨益的,我做梦都想出了京去看看,可惜却是女儿身,他们能行走天下,游遍四海,文采又是一等一地好,让人看了犹如身临其境一般,就如同我亲自到了通州一般,真好!”
王萱垂首端坐,一副娴静模样,元稚满面笑容,又说着这样的童言童语,更衬得她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妪,暮气沉沉。
“皎皎,你读过天下各地的舆图和方志,还有无数的笔记游记,对外头应该比我更感兴趣才对呀,怎么只我一个人说,你都不说话呀?”
“无甚可说。”
“唉,你怎么……”元稚话音未落,马车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猛地停了下来,王萱的身子向一侧倒去,差点撞上车身,元稚本来就跻坐得不安分,这一颠,自然把她甩在了车身上,撞疼了胳膊。她脾气急,顿时就发了火:“文竹,怎么回事?”
车外她的贴身使女文竹立刻告罪,解释道:“前几日下了雨,道上泥泞,颠簸了些,女郎可受了伤?”
元稚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既然是道路泥泞造成的事故,她就不再计较了,只吩咐车夫仔细驾车,捡路况好的地方走。
将军府的车夫早几日就知道今日要来大报恩寺,问过了府里在外行走的人,知道这几日往大报恩寺的这段路不好走,便在心中计较了一番,与其颠坏了女郎他们要领罪,不如绕个远路,从太平坊过去,于是他便请示了元稚,问她可不可以绕路走。
元稚自己倒没什么,她是怕伤着身娇体弱的王萱,忙不迭地答应了,还厚着脸皮挤到王萱身边,拉着她的手,以便保护她。
走太平坊只有一点不好,那里是北城城门所在,鱼龙混杂,治安又乱,尤其近几日北方春旱严重,京都附近有好多地方受了灾,村民们为了赚点银子早日换了麦种,赶在清明之前补种,秋冬才不至于颗粒无收,纷纷赶到京兆尹府来寻生计,毕竟天子脚下,官绅富豪云集,指缝里随便漏点下来,就足够他们度过这青黄不接的时候了。
但这些都与丞相府、将军府无关,王萱和元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自是不可能知道这样的小事的,可正是因为这样,她们才遇到了无法预料的意外。
第8章 来者不善
“文德坊无文人,太平坊不太平”,说的就是京都其中两大坊的特色。文德坊在南城,曾经也是谢氏宗学所在,天下学子趋之若鹜,除了国子监,首选就是谢氏的宗学。但南城靠近春江,近年来春江江岸线不断向左偏移,南城的地势又低,梅雨时节街道上满是泥泞,也因此被贵人们嫌弃,纷纷搬走了,就连谢氏宗学也搬到了西山下的皇陵旁,文德坊就逐渐没落,再也没了当年文风阜盛的局面,如今都是一些贫苦的手工业者住在那里。太平坊则是三教九流的聚居地,什么绿林豪强、歌妓赌徒,甚至还有人说,太平坊里有夏虞人出没,还有波斯、高丽乃至胡人的歌妓寄居其中,太平坊也就太平不起来了。
马车刚出北城门,颠簸了一下骤然停住,车外传来小孩子的哭叫声和大人的唾骂声,车夫着了急,甩得马鞭噼啪作响,高声喊道:“前方何人,竟敢拦贵人车马?”
文竹在外头说:“女郎,有个孩子碰着我们的马车了,看样子来者不善。”
王萱一听文竹说“来者不善”,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有人蓄意挑事,兄长说过最近京都不太平,让她出门多小心,没想到还是在这里栽了跟头。
“不要与他们纠缠,叫王宗留下来处理,若真的是我们的马车惊着孩子了,就送他去医馆,妥善安置。”
陪同护卫的王宗还没说话,就有一个人影冲过来卧倒在车下,文竹一看,是个蓬头垢面的瘦弱妇人,大约是那孩子的母亲。王萱她们今日乘坐的马车是将军府的,虽然朴素低调,却也有着将军府的徽记,只要是京兆人士,绝不会认错,若是那种老实巴交的百姓,说不定连赔偿都不敢要就飞也似的跑了,像这种倒在车轮下哭天喊地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王宗过去拉那个妇人,那妇人却啐他一口,也不怕马蹄,死死地抱住了车梁:“造孽啊,将军府仗势欺人,撞死了我的孩儿就想跑啊!”
四周人声鼎沸,这地方空旷,许多流民就卧在城墙根下,见这边起了纠纷,都围过来看热闹,一听是什么“将军府仗势欺人”,不明就里的人开口就跟着妇人骂,给她助威。
王宗上前调解:“大娘,你家孩儿不是还好好地卧在那儿么?我看马蹄离了三尺远,你家孩儿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不如你先起来,我送你们去医馆瞧瞧,我们家主人有要事,还请你先退一步,若是那马乱动,伤了你也不划算不是?”
妇人涕泗横流,大声嚎叫着并不理他,王宗只好去看那个孩子,那孩子也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不过气息悠长稳定,显然一点事都没有,王宗此时已经明白了这是一场预谋好的诈骗,恐怕他们早就知道了车里坐的是心地善良好欺负的深闺女子。
“大娘,你若不起来,我怎么送你们去医馆?我家主人心善,不与你计较,冲撞了贵人,你可知是何罪?这里是十两银子,你先收下,若是你觉得不够,可以提出来。”王宗把十两白银塞到那妇人的手里,妇人哭声一滞,显然有所动摇,但她立刻回过神来,哭得更大声了。
“大端律第两百三十二条,行骗者杖三十,贱民犯上,斩其左手,徙千里。”王萱若再看不出来这两人是无理取闹,骗人钱财就太傻了,她直接搬出大端律法,清凌凌的声音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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