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饮杯中月、参壹(1 / 2)
天刚亮不久,明蔚就说要去一趟寂明馆,要处理例行的事务,他本来想带上杨慕珂,但也不能落下杨雿熙一个人,只是这里的寂明馆比月湖城还要更复杂些,担心对杨雿熙会疏忽照顾,因此杨慕珂决定留下来陪母亲。
杨慕珂送明蔚出门,明蔚望着他一会儿,用姆指指腹轻轻蹭过他唇瓣说:「疼么?」
「没、不会啊。」杨慕珂慌忙躲了下,两人出房门前,明蔚都还在餵他月魄,给他度气,但后来本意就不在此了,他的唇现在还很红润,想起来都害羞。「你早去早回吧,我会守在这儿。」
明蔚搂着杨慕珂的腰,另一手互相牵着,温声叮嘱道:「记着,不论谁来了,或是发生何事,你们都不要离开这屋宅半步。」
「我知道,在这屋里的话,就算是昭明宝镜也照不到。」杨慕珂清楚明蔚的顾虑,这同时也是他的阴影,于是他又一次承诺说:「淹水起火了我跟娘亲也不出去的,外面就算有人落难,附近也会有人去帮忙,你不必担心。」
他们难得才重逢,明蔚还是很不想和杨慕珂分开,他的手几乎没离开过杨慕珂,目光也是,不过该做的事还是得去做,就像杨慕珂讲的那样早去早回吧,还好寂明馆里帮手多,也不必他来坐镇一整天。
明蔚出门了,杨慕珂知道杨雿熙通常睡得久,所以会晚起,巳时起床都算早的,那他还能帮明蔚打理一下屋里环境,简单洒扫过后就去厨房准备他们母子俩的饭菜。忙完炊事,杨慕珂流了一身汗,他走到后院井边提了些水,拧了条毛巾擦抹头脸颈子,围墙上跳上来一隻绿瞳白猫,猫儿瞄他一眼叫了声,他也好玩的回应:「喵?」
白猫居高临下盯着杨慕珂看了会儿,优雅走到树荫下又跳去墙外不见了。杨慕珂心情不错,回房换了身乾净衣裳,开门看见依然盛开着的流苏树,就去摘了些嫩叶,他嗅了下有点清香的味道,拿去泡在煮沸的水里,当作今天解渴的茶水来喝。
那隻绿瞳白猫一落地就变成一束闪烁光点的飞尘,并迅速被飘在半空的圆镜吸收,绿荫下站着两人方才正是透过镜子和白猫的眼看见了那屋宅里的情形。
操控圆镜的白衣人是盛如玄,站在他身旁的蓝衣青年则是蓝晏清。盛如玄收了宝镜说:「看来,你小师弟就在这屋里,怪不得早先去国师那里看不到人影。」
蓝晏清默默握紧袖里双拳,前一刻他和师弟仅一墙之隔,可是小师弟根本察觉不出他到来,而他也无法立刻碰触到师弟,当真是咫尺天涯。
盛如玄接着说:「可是这屋子下了强大的结界,硬要闯入会引起不必要的骚动跟麻烦。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再想个办法让他们自己出来。他们母子俩总不会一年到头都关在这屋里躲着。」
蓝晏清朝盛如玄低头,眼尾忍不住瞄着那面墙,好像隐约能听到他小师弟用鼻音哼歌的声音,那声调若有似无,却像无数细小锐利的弯勾落在心上,扎得他心里刺痒痠麻,无比的不舒服,每一刻的等待都是煎熬,明知道人就在那里,还和那个妖魔处在一块儿,可他却不能立刻将人抢回来。
盛如玄带蓝晏清来到城里某间酒楼,蓝晏清没多问,大白天酒楼还没这么早开门,不过他们穿墙而入,进去看到的却不是原先的酒楼内部,而是一间非常宽敞的道场,那里有许多穿黄衣的修士围着一座祭台,好像正在唱经念咒。
蓝晏清一看到那些黄衣人就警觉道:「师父,这里是天蘅教的地盘。」
「别慌张,天蘅教早已大不如前。」
蓝晏清跟随他走近那些修士,长形祭台像一张床,上面躺着一个红衣女子,她头身断离,但是断掉的地方也没有坏死,而是慢慢的接连在一起。蓝晏清凝神细察,发现女子被斩断的皮肉好像生出许多小手互相沾黏,那些突出来正在蠕动的地方像虫,他不禁压着嗓音问:「师父,他们在施行邪术?那女人不是之前才见过面的红罗护法?」
盛如玄带着看戏的态度微笑观望,应他说:「看来我们走后她遇上了点麻烦。这大概是以他们教中的法术结合了某种蛊术,传言红罗有不死身,大概也是靠这种邪术或邪蛊来的。」
一名天蘅教徒察觉有人入侵,立刻摸出怀里毒符戒备:「有人擅闯!」
盛如玄看也不看那些围着祭台旁的杂鱼们,拂袖间射出数道耀眼光束,被照到的修士全都像丢了魂魄一般发懵定住,蓝晏清自觉没有他出手的机会,所以也立在原地等师父应付这场面。
不过转瞬间就让在场修士们都失去应敌之力,红罗稍微睁开眼,馀光瞥见盛如玄正迈步走近,她眼里难掩惊慌,不过盛如玄一手轻摀她颈子,啟唇无声道:「我回来了。」
红罗眼里的惊恐转为茫然,但很快她就冷静下来,几乎要再度闔起的眼里盈满喜悦。盛如玄面无表情退开来,转身跟蓝晏清说:「没事了,我们暂时就在这里歇一会儿。这里的人不会洩露我们的行踪。」
蓝晏清完全看不明白方才事态是如何转变的,他好像看见红罗护法对师父露出奇怪的眼神,那目光近似爱慕?但他确定师父和红罗护法过去几乎没有交集,至少在他有记忆以来是没有的,难不成师父从前风流史里,也有和红罗护法有过曖昧?
蓝晏清越想越远,他知道比起自己胡乱猜想,直接询问或许是最快得知真相的办法,但当他对上师父冷漠的双眼后又不打算问了。他觉得师父,或者该说是他爹身上还有些谜团,而那些他最好暂时别知道太多?
「愣着做什么?」盛如玄有些不耐烦,严肃的说:「现在你只要想着怎样达到目的就成了,其他的都是多馀。你这么执着那孩子是为什么?」
蓝晏清又看向盛如玄,迟疑了下答道:「娘亲无法接受我和盛雪要好,她似乎很厌恶小师弟,我觉得师父对小师弟也并不那么上心。可是我,我喜欢他,我想要他。」
盛如玄的确心中不屑大徒弟这番说法,但又认为这也可利用,于是问:「你可有办法留住他,让他永远离不开你?」
蓝晏清想起盛雪拼了命想逃离他的样子,不惜往他身上刺了一刀,虽然那点伤一下子能好,也不会留下后患,但是当下的错愕、悲伤、不甘心全成了阴影。
蓝晏清低哑回应:「弟子不知,求师父指点。」
「人心是最难留住的,为师……为父晓得你不只是想要他,更想得到他的心,但有时候越去追逐就越是要不到。既然能预料到结局不会是自己所想要的,那就只能竭尽所能去创造。你学了这么多,总能自己想出一些法子来不是?我想你心里不是没有过那些想法,不用害怕,你该怕的是到头来什么都没有。」
那些话语像雨雾一样渗入蓝晏清心里,他的确有过一些不妥的念头,只是长久以来的自律、自持都不允许他再深想,毕竟他们行的是正道。可是他没想到师父会对他说这番话,提醒他心中最害怕的事,是什么也没有。
「师父的意思是,用尽办法留住师弟就成了?哪怕是,哪怕是将他炼成炉鼎?」
盛如玄挑眉:「你说呢?」
双修是心灵相通的两者一同修炼,心神躯体自然契合,最终不分彼此宛若一体。然而炉鼎则是心神受控,任由主人採捕,虽然修为也会随主人一起有所进境,却还要另外藉丹药弥补被採捕时所缺损的元气,甚至以此延寿,长久下来终将使元神亏损,难以復原。
豢养炉鼎,多是邪教所为,正道往往不屑为之,而且就算是将抓来的妖魔当炉鼎,所摄取的真气也未必能契合并相融。
蓝晏清不敢置信,却又听盛如玄劝诱道:「这法子虽然并不圆满,但其实你这么做也是帮了他,他元丹尽毁,连像凡人一样修炼也难,可是若能作为你的炉鼎,他就有机会再获新生,也能延长寿元,日后你再找些上阶灵药为他滋补养生,也不失为一个长久安生的好法子。」
「可是这么做的话,小师弟他的元神,他……」
「即使他元神会有点伤损,但他终归是他自己,还是说你会因此嫌弃他?」
蓝晏清当即否认:「我怎么可能嫌弃他?可我并不想真的伤了他啊。」
「哼。」盛如玄冷笑:「让他待在那妖魔身边就不会受伤?你就能安心?」
蓝晏清想起盛雪和那妖魔并肩而行的样子,他好像不曾见过小师弟露出那样靦腆又幸福的表情,心神全被那妖魔给勾走似的。
「不……」蓝晏清眼中的微光变得深沉黯然,他无法容忍盛雪在那妖魔身边。「我明白了,师父。」
「那就好,先去休息会儿吧。我在这里等红罗恢復,要和她说些话。」
蓝晏清又瞄了眼红罗,看起来身躯已经恢復,只是在闭目养神,他心里仍有疑问,可是眼下他顾不得别人了,只想着要怎么找回盛雪,将人彻底留住。
***
明蔚的居处由外看来不像是个能修炼的好地点,顶多环境清幽适合修身养性,但宅内格局却能隐隐将城中灵气匯聚过来,而明蔚本身就是最能吸收天地灵气的存在,所以杨慕珂和明蔚相处时,即使不特别运行任何功法也都能有修炼的效果。
在这屋里的杨雿熙同样获益不少,儘管才住了几日,但她的元神得到蕴养,整个人安定不少,不会浮躁得跑跳、一直讲话,杨慕珂在院里打坐时也能安静待在一旁。不过对杨慕珂而言,儿子一直坐着「打瞌睡」还是很无聊,她摘了一些花草,搭配成一小束,拿儿子给的丝线綑起来,小心翼翼来到儿子身旁把小花束插在其耳间,欣赏了会儿觉得自己手艺非常好,于是又去摘了浅色的牡丹,轻轻的簪到儿子发间。
杨慕珂现在元丹慢慢成形,因为有明蔚帮忙,他并不急躁,五感六识都先前敏锐,就算未能外放神识也晓得母亲在做什么,不过在屋里玩也没什么,因此他完全放任杨雿熙做的事,继续专心修炼。
杨雿熙停下来绕到前方欣赏儿子的新打扮,她儿子和那隻白狐都喜欢穿着淡青色系的衣裳,在家时偶尔不会挽发髻,现在儿子就只是随意抓了半头长发束起,她把那些花草都点缀上去,看起来比任何一家的少女都还清丽脱俗,也比任何一户的少年还温雅俊俏,她得意的轻轻拍手,隔空点了点儿子坐椅周围的地面,附近的青苔都旺盛的长过来,而且冒出了不少春夏之交才有的花草。
杨慕珂安静端坐着,周围瀰漫花草和苔蘚的气味,感受到母亲玩得很愉快,他也觉得很愜意,灵气温和的在经脉内流动,精纯的部分匯聚于元丹处,识海好像有一团耀眼的光在运转着,曾经伤损的部分已经恢復,他知道自己不必再去掠夺谁的生机,不用担心哪天忽然耗尽气力倒下。
他睁开眼就见到杨雿熙蹲在他脚前仰首瞅来,两手还撑着脸颊露出好奇的表情,他难掩欣喜道:「娘亲,我成功了。修復了元丹以后也能和常人那样活着,甚至还能继续修炼。」
杨雿熙似懂非懂的眨眼点头,看见儿子开心她也高兴,拍拍手灿笑道:「我的好孩子一直都这么努力,不管做什么都能成功的。」
「娘亲,我也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好起来的。」
「我现在这样也很好啊。」杨雿熙嘻嘻笑着,微瞇的眼睛都笑弯了。
杨慕珂看她开心莫名,也有些顾虑,喃喃低语:「看到你这么无忧无虑的样子,我也很高兴,不过你能够自己选择的话,是想一直这样下去,还是想起所有的事,包括西盛国女皇的事?」
杨雿熙听他提女皇,想起那天见沉孟珂的事,一脸认真告诉他说:「我跟你讲,那天看到的女皇,和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好像喔。真的,好像同一个人,太不可思议啦!」
杨慕珂微微苦笑,那本就是同一人吧,可是母亲如今也分不清楚了。
杨慕珂说:「如果她们是同一人,你有什么想法么?」
杨雿熙懵住,拿着正在乱编的花草直接盘腿坐地上,她咬了咬下唇苦思,可是脑袋一片混沌。「不知道,我不知道啊。那时她对我特别好,我好开心啊,好像从来没这么开心过。想永远都和那个人在一起的。可是有天她出门就没有再回来了,我抱着你到处找也找不到,然后,就好像一辈子从来没这么伤心过,我哭得好累,你也哭得好累,我怕你死掉,才勉强去找东西吃。后来……」
杨雿熙目光有些涣散,愣愣抬头看着杨慕珂,又稍微回过神来微笑说:「后来我就找到你啦!昨天你还这么小,今天就长这么大啦,太不可思议啦!嘻嘻嘻。」
杨慕珂回以微笑,不敢贸然勉强她去回想往事,他怕见到她悲伤的样子,而那是他无能为力的事。那时他被袁霏缨从母亲那儿抢走,姓袁的或许还打伤了母亲吧,失去伴侣和孩子,也难怪母亲变成这样。
柳青禕和明蔚都为他诊治过,幼年被诅咒导致他记忆破碎,才会认贼人为父母,而且他既然是天人所生,应该也有着修炼的天赋,但在诅咒残害他的数年之间,他只能像平凡人那样修道,本身吸收不了什么灵气,就只好靠阵法及符籙。
只不过阵符二者皆讲究传承,一般都会特地拜师学习,虽然灵素宫的书库都随他看,若无人指点,他一个人也难以参透,还好明蔚一直陪着他,教他参悟其箇中奥秘,所以在他捡回一条命以后,还能勉强藉着阵符茍活至今。
「白狐回来啦。」杨雿熙指着前院大门的方向说。
杨慕珂知道母亲是天人后,对于有时她优于他人的感识也就不那么意外,他们一起去迎接明蔚,开门后明蔚难得露出有些懵傻的表情,灿亮的蓝眸眨也不眨,痴痴望了半晌,他失笑:「怎么了?一脸傻。」
明蔚说:「你今天有些不同,但是也很好看。」
杨慕珂从对方含笑的神情会意过来,赧顏道:「这不是我、是娘亲她一时好玩才弄的。」
杨雿熙一看儿子要将头上花草拿下来就急着喊:「不要拿走,很好看啊!我特地放成那样,摆得很好看的。」
明蔚忍着笑意附和:「是很好看没错。杨夫人好手艺。」
「嘿嘿。」杨雿熙抓住儿子双手正色道:「对吧?好看的。」
「娘亲……」
杨慕珂拗不过母亲,只好顶着一头花草赶紧关门躲回房间,明蔚拿了些图画多的间书给杨雿熙打发时间,跟着回房里找他。他坐在镜前把头上花草弄下来,看娘亲摘的植物哭笑不得。明蔚接过他刚取下的牡丹花闻,柔白的花瓣根处是若有似无的粉色,他弯下身隔着花瓣在杨慕珂转头时落下轻吻。
虽然不是头一回被亲吻,但杨慕珂还是愣了下,他托起明蔚的手也有样学样亲回去,有些害羞的别开脸笑出声。明蔚牵他站起来,两人搂在一起什么话也没说,他拥紧明蔚深吸气,贪婪感受明蔚的气息,直到稍微满足了才松开环抱说:「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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