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饮杯中月、拾陆(2 / 2)
这话像是不经意说的,却击中小羊内心,让他有点心虚和迷惘,这是说他喜欢被伺候还是看穿他的心了?小羊琢磨半晌也没勇气问明白,明蔚停手了,让他转身面对自己,关心他说:「精神好些了?」
小羊垂首应声,下巴被明蔚轻捏、端起脸,他蹙眉睨人,明蔚依然慵懒轻闲的态度念他说:「怎么闹起彆扭了?最近常这样喜怒无常,我也没狠狠欺负你啊。」
「不要这样。」小羊拨开他的手退开一些,这一动就敞露胸口,他慌忙拢好衣襟侧过身说:「我只是想到一些事心情不好。不是有意针对你,别在意。」
「说来听听?」
小羊没想过要聊什么,但他的确有心事:「也没什么,只是想到灵素宫待了这么久,最后还是由你来帮我解咒。」
「你不喜欢由我来做这件事?」
「无关喜欢不喜欢。」小羊斜睞他一眼,面露愧色说:「我知道这得耗损不少道行,我不希望你付出这么多,也不希望有谁被我拖累。但是,我不想死,那就一定会有人因为我而──」
明蔚截断他的话说:「我这么做只是各取所需,从一开始就约定好了,你不用觉得亏欠我什么。至于灵素宫的事也不必我多说什么,你心里都看得透澈。」因为知道小羊会有多难受,所以他并不想讲得太明白,哪怕一开始他们就清楚灵素宫没有谁肯耗上百年道行救一个毫无修炼天赋的孩子。
即使耗损的道行只要再练就能练回来,但修行路太艰辛,谁都不想冒险。小羊也是知道的,想到这里他对明蔚愧疚浅笑说:「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也不必这样。」
明蔚皱眉,眼神有些冷了,他不喜欢小羊太见外。
「不必这样想。缔结契约是你情我愿,我都接受了,你何必给自己找罪受。坦白告诉你,不管我有没有被封印着,对这世间都没有太多留恋,在封印里消亡或是随波逐流都是一样的,那时邀你饮酒也是一时兴起,图个消遣。
照顾你,就像照顾一株幼苗,也不难。哪怕后来发现你这棵幼苗是病了的也无妨。如果你活得好我就高兴,要是救不活也无法强求。但要是半死不活的,那我看了也不快活。所以你别再讲这些了,我不喜欢听。」
小羊被那番话惹笑,忍着笑意噘唇嘀咕:「又在倚老卖老。」
「……别泡太久,头会晕。起来吧。」
「啊。」小羊随意应了声,衣服湿饱了水气变得有些重,衣料紧密裹住身子,他离开池子后看到自己身形若隐若现有些尷尬,慌忙走去拿衣服换。
明蔚仗着修为高又擅长法术,上岸后身上乾爽如初,他看小羊慌乱的样子就想笑,故意说:「别慌,你蓝师兄又不在这里。」
小羊被那番话惹笑,忍着笑意噘唇嘀咕:「又在倚老卖老。」
「……别泡太久,头会晕。起来吧。」
「啊。」小羊敷衍应声,衣服湿饱水气变重了,衣料紧裹着身躯,他看到自己这样有点尷尬,赶紧跑去换穿衣服,连袪水咒都忘了用。
明蔚上岸后仍是一身乾爽如初,悠然欣赏小羊慌乱的样子,逗那少年说:「别慌,你蓝师兄又不在这里。」
小羊闻言就冷下脸。是啦,就只有蓝师兄会多看他几眼,明蔚是见多识广的妖魔,对他这样毫无看头的孩子是不屑一顾的吧。再说,明蔚搞不好是喜欢女子的。想通了这点,他自觉可笑可叹,也怪他自作多情,其实打从一开始因为暗生情愫而困扰的只有他自己吧。
「你不要扯蓝师兄了。都是因为我没有早点察觉,然后好好跟他讲清楚。下回我一定跟他说清楚,师兄是正人君子,肯定不会勉强我。」
明蔚轻嗤一声:「正人君子会趁你睡着做些有的没的?」
「那也是因为一时情难自禁吧。太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偶尔难免会把持不住。这我也能理解。」
「你理解?你喜欢过人么?」
小羊哑然半晌才道:「总之我都不怪他了,你不要老是说他。」
明蔚听他言词里都在护着姓蓝的小子,心中不快,冷声道:「本来就没我的事,就当我鸡婆多嘴、倚老卖老了。」
小羊换好一身窄袖的水色常服,回头看着明蔚提醒说:「这次是你先开始的,不是我先提的,别衝着我发脾气啊。」
「呵,我怎么敢。」
小羊被他阴阳怪气的样子惹得哭笑不得,过去拍他手臂说:「好啦,够了,别这样讲话。我是不想你为这些事操心,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
明蔚轻拍小羊脸颊说:「是你为我做的够多了。你帮明斐逃走,光这点就够了。」
「因为我喜欢你啊。」小羊说完轻笑,歛眸转身说:「喜欢你陪着我,我想帮自己喜欢的朋友。」
明蔚望着少年的发旋,挑眉疑问:「朋友?」
「你不想当我朋友?」
「不想。」
「什么啊,又是我一厢情愿?」小羊语气戏謔,先是用玩笑掩饰真心,现在则是真的成了玩笑,所以他此刻的笑也是发自内心的释然。「反正我不管,我就一厢情愿了。」
「随便你。」
小羊看明蔚冷下脸转身就走,不晓得是哪句话惹对方不快,他追上去问:「你在不高兴?」
明蔚冷淡回应:「没有。我一直是这样。」
「噯,背我回去吧。」小羊打定主意赖上明蔚。
「你要活动活动筋骨才好得快,自己跑回去。」
「我刚泡完澡又得流汗?不要啦!」
明蔚始终没丢下小羊一人,但还是让小羊自己走回小屋。小羊喝完水肚子开始叫,明蔚跟他说:「你现在多少可以试着吃些东西,我去弄些吃的回来。你待屋里别出去,这山里有不少精怪。」
「牠们都很皮?」
明蔚已经踱到门边,闻言转身提醒:「和潢山的不一样,这儿的会吃人。」
「呃。」
「你带的符不多了,又没力气,斗不赢的。乖乖待着。」
等明蔚回来已是夕阳西斜,小羊瘫在床上,他睡得很浅,饿得厉害,所以一听门口动静就从床上蹦起来,跑去门口迎接。明蔚带回一大篓的山菜野蕈,还摘了些玉兰花。
「没有肉?」小羊翻了翻男子卸下的竹篓有点失望。
「下了山再吃肉,你现在吃的话会吐出来,或是闹肚疼。」
「唉,那我寧可饮月魄。」
「此话当真?我也不介意,其实就这样辟穀也好。」
「不不,辟穀有什么好的,我喜欢吃东西啊。」他看过一些辟穀很久、道行颇高的前辈面对美食美酒都是嗅一嗅就完了,好像那样已经把饮食的精华吸走,但对他而言饮食的精华绝对还是要把它们放到嘴里细细品尝。
明蔚一脸「我就知道你」的眼神,宠溺的笑了下,拿食材去料理了。小羊跟进厨房帮忙,用蕈子跟野菜做小菜和粥,摘来的那些花洗净了就包些菜料一起吃。
小羊被粥烫了舌尖,皱脸哈气,改挟小菜吃,一边可惜道:「这些要是用炸的一定更好吃。」
「你现在不能吃炸的。」
「哼。」
明蔚眉眼含笑望着小羊,他不是真想惹小羊不痛快,而是爱看小羊有精神的样子,就连生气都那么鲜活可爱,让他总忍不住想逗弄、欺负。
小羊朝明蔚扮鬼脸,又恢復笑脸聊说:「其实这样过日子也不错,你真不考虑往后我们结伴同行,互相照应?」
「我想的,和你想的不一样,我们早晚要分开。」
「别老是想着怎么分开啦。那你想怎样?」
「先说说你吧,除了找娘亲,你还想做什么?」
小羊把挟进嘴里的菜嚼烂嚥下,思忖说:「我想啊,反正修炼也徒劳,就下山学点东西、混口饭吃,要不就当个普通道士。要是这一处不好混就换个地方,到处走走看看,先前在潢山待久也看腻了大山大河,我想看看人间繁华。下了山就没人管我了,逍遥自在的多好啊。」
对于将来的想像,都是越想越美,小羊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双眸弯狭,长睫阴影里彷彿藏着璀璨的星子。
小羊是那样的活泼又充满生气,明蔚只是这么静静望着也觉得心怜不捨,好像连自己多碰一下都要心疼,他知道自己投入太多心思,这份心情难以收拾了。不过好在他也不是对此有什么执念,收不回就收不回吧。他暗暗叹息,听小羊反问:「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还没想好。」
「不是找到明斐,跟她相认,然后兄妹好好的过?」
「我只要知道她还活着就够了。」
小羊不解:「咦?我不懂。既然有线索,怎么不把人找到,然后团聚?」
「那是你们人族惯有的想法。对我来说,她活得好好的,就算不在我身边也没关係。再说她也未必记得我。」
小羊实在无法理解,但明蔚看来并不纠结,也不是在隐忍什么,而是早就看开了似的。他问:「若是在意对方,怎样都会想多相处、多瞭解啊。你跟明斐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回首的过去?」
「算是有吧。」明蔚饮茶的动作微顿,却也不打算再多讲。
小羊也不好探人隐私,低头挟菜吃,少顷又听明蔚说:「不过你说的也没错,要是有了在意的人,的确会想再相处得久一些。」
「是吧。」
「怪不得你老是想跟我说契约期满以后的事,看来是真的很喜欢我了。」
「唔。」
「黏人的孩子。」
「喂。」
明蔚被瞪了,却神色愉快的端起酒杯,优雅浅抿一口,喃喃自语般说着:「我也是因为喜欢才刻意放手,紧抓着的未必就能有好结果,不如留点念想。凡事不要做尽。但是,也不是没有想过对自己好一点,放纵自己把想要的都留住,捏碎了也不放走。你说哪一种好?」
小羊皱眉,认真相劝:「能不能好好捧着别捏碎?那是你妹啊,捏碎谁赔你?」
明蔚没应话,而是意味深远望着少年微笑。他不是在说明斐啊……
***
从大秘境回来得知盛雪失踪后,蓝晏清就一直无法静心修炼。他相信师父会找到盛雪,他也动用了自己的人脉和法子,可是师父并不喜欢他自作主张,尤其是不喜欢他太过在意盛雪,所以他一直在忍耐和等待消息。
他每日都会到师父居处底下的一座亭子里待一会儿,看有没有谁给师父通报小师弟的下落。这里平日云雾繚绕,天晴时能看清楚沿山壁而筑的阶梯、廊道,还有一重又一重的簷角和楼阁,也能瞧见有谁进出师父那儿。
他感觉得出师父虽然在意小师弟,但却不是出于关爱,起初他以为是父子间疏离太久缺乏相处,但这其中又好像有什么矛盾。他甚至猜想师父是把小师弟当诱饵,希望让长年逃离在外的师母能回来。可是师母都离开这么久,会回来么?
他同情小师弟,觉得小师弟的遭遇和他这个孤儿也没两样,于是处处留心照顾,不知不觉间就将人搁上心头。他不敢让师父知道,却不怕小师弟察觉他的心意,也许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就算小师弟到处讲也不会被相信吧。但他的小师弟是那么温和善良的人,又坚强,也不会四处道人是非,他知道小师弟依赖并喜欢自己,倘若有天小师弟会喜欢上谁,那个人只会是他吧。
儘管他这样自信,还是有些妒嫉周师妹,哪怕他清楚他们之间是手足之情。知道周谅在大秘境可能遇劫回不来了,他担心小师弟伤心,却又有点隐密的高兴。小师弟再怎样伤心难过总得接受事实,最后也只能依赖他了不是?
不过小师弟究竟是为何离开灵素宫?是去找师母了?
蓝晏清在亭子里默默梳理思绪,想得倦乏而叹息,接着感知到一个眼熟的身影掠过山亭外,对方是去见师父的,他忍不住来到亭外佇足等候。
宋繁樺知道有人在留意他,他绕过一丛金黄花木后看到那个叫蓝晏清的少年修士,和小羊年纪相同,不过个子高一些,生得也出眾,又是盛如玄的首徒,所以他有印象。他沉默迎视,那少年主动过来攀谈:「宋前辈难得来这里,可是有什么事?」
「你好奇?」
蓝晏清记得小师弟偶尔会聊提起这狼族,印象宋繁樺的性情直率,不喜欢别人拐弯抹角,他也心急如焚,所以直接就问:「前辈知道盛雪失踪的事吧。先前我们在大秘境无法和外界联系,后来才听说他失踪数月,我很担心,又不想一直打扰师父,只能四处打听看看。不知前辈可有我小师弟的任何消息?」
宋繁樺和蓝晏清毫无交集,小羊也不常提起,反倒是周谅提过几次,都在抱怨这小子管太多小羊的事。他对蓝晏清没有好恶,也不打算结交或回应太多,因此平淡回答:「没有。我来,是跟宫主道别。」
蓝晏清有些意外:「你要走了?」他知道宋繁樺的来歷,不禁好奇问:「你可知道出了潢山一带可能会遇上不少麻烦?」这傢伙毕竟是妖魔啊。
宋繁樺这时才有点表情,哼笑道:「又不是没离开过,小羊跟周谅不就是我去忆梦谷救回来的。」
「小师弟和你也是有交情的,你走了,要是师弟回来知道的话,会难过吧。」
宋繁樺看蓝晏清似乎是真的担心小羊,于是告诉他说:「我跟宫主道别,他让我帮他做最后一件事,就是找到小羊,从此就两不相欠。我会找他回来,所以这些你不用担心了。」
蓝晏清不清楚那狼族妖魔有何能耐,但也知道师父不只一次让宋繁樺去办棘手的事,肯定是本事不小。他闻言就欣喜行了一礼谢道:「那就先谢过宋前辈了。」一抬头,宋繁樺已经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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