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1 / 2)
江纤尘一觉醒来, 眼睛还没完全睁开,隐约听见了窗外侍女扫雪的声音。
她在城门前突然犯了旧疾,时诩把她送进宫里,压下了在她身体里作祟的那股力量, 又喂了她安神的药让她好好休息。
此时药效还没过, 虽然她身体不痛了, 但脑子仍昏沉, 刚想继续睡下去, 迷迷糊糊之中又想起了进宫前义父义兄说的飞升天劫,瞌睡登时飞了。
江纤尘既怕江冽飞升成功,连告别都来不及,又怕哥哥飞升失败会有危险, 于是端起小几上的凉茶猛灌了一口,提神醒脑后匆匆跑了出去,连外袍都忘了披。
然而江纤尘在殿里没看见江冽, 也没看见逐衡,屋里的布置与江冽回来前一模一样, 根本看不出半点有人回来过的痕迹。原本江冽殿里侍从便少,此刻更连个傀儡影子都见不着,她心里疑惑, 想了想转身去了书阁, 找魔君。
书阁里也没有人值守, 江纤尘径直进了书阁尽头的石室。
魔君和时诩分别坐在桌案两侧, 对着人族舆图在探讨什么,见她过来, 魔君收了舆图, 朝她招手:“怎穿得这么单薄, 冷不冷?身体好些了吗?”
江纤尘见到时诩,脚步一顿:“父王,义父。”
“有点冷。已经不疼了。”江纤尘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哆嗦,魔君便把她拉到身边,把一道真元渡到她经脉里,为她驱散寒意。
江纤尘问:“我哥呢?”
魔君道:“他进寒潭疗伤了。”
江纤尘眉头一皱,担忧道:“他是飞升失败受伤了吗?”
魔君纠结了一下该怎么给不学无术的女儿解释飞升天雷和问罪天雷的区别,末了觉得她很难理解,便含糊着说道:“不算失败,伤得也不严重,不用担心,而且……他此时应当不想见任何人。”
这话好奇怪,她哥哪怕不想见别人,也不会不想见她——因她刚发过一次病,哥哥怎么都应该来看望她一下。
江纤尘觑着魔君的神色,又瞥了眼时诩忧心忡忡的脸,猛然间想通了关窍:“逐衡哥哥出事了吗?”
魔君倒酒的动作几不可见地滞了一瞬,随后淡淡地点了点头:“嗯,殁了。”
江纤尘脑海里仿佛有惊雷乍起,劈得她神魂似乎都分离了一息,她定定地怔在原地,随后又被一阵“当啷”声唤得回过神来,才发现桌案上的杯盏被她歪倒的动作碰倒在地,魔君没斥责她,只静静地望着她道:“生死有命,别难过。”
魔君一向冷心冷肺,江氏兄妹俩在这方面十成十地遗传了魔君。
那日是魔君第一次见这位名义上的“儿婿”,于他而言与陌生人也没什么差别,是以他很难生出多余的情绪,但江纤尘不一样,逐衡救过江纤尘的命。
江纤尘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眼眶的酸涩:“他修为应当很高的,怎么会这么轻易就……”
江纤尘实在说不出那个字,她揉了揉眼睛,心口一阵抽痛的窒息感,怎么偏偏在年节将至时发生这样的事呢?她还没为当初险些害了他而做出补偿,也还没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先前在宫门前,义父说哥哥那里引来了飞升天雷,他立刻缩地千里去帮哥哥了,这么厉害谁能伤得到他?而且宫里那么多灵丹妙药,没有一件能为他续命吗?”
魔君偏开视线,没吭声。
江纤尘这一通问话听得时诩心里发苦。
逐衡千里迢迢去救人,重伤回来却被他们拦在宫门外,虽说逐衡已经药石枉医,但也盖不住他们看起来忘恩负义,时诩今日的所作所为放在千年前他执掌的妖族里,可要被剥皮的。
时诩看了江纤尘一眼,不愿面对干女儿的问题,索性一撩衣袍,逃难似的离开了这里。
魔君等江纤尘哭了许久,直到她缓和些许,才道:“他身死,于你哥而言反倒是好事。”
江纤尘挂着泪珠疑惑抬头。
魔君道:“大道无情,飞升之人不该有未了的尘缘。”
江纤尘更加困惑地眨了眨眼:“可我们也是哥哥的尘缘啊。”
魔君摸了摸女儿的头,耐心解释:“那是不同的。”
说到此魔君顿了片刻,只有半步飞升的修士才能懂他这句话的意思——一旦修为足够触摸到飞升边界,选择成为神祇,飞升天雷里便会落下属于天道的诘问:“是否同意斩断七情八苦?”
所以修真界曾有修士戏言:“三千大道的归途是无情道。”
但江纤尘先天不足,没法修炼,魔君从来不愿在她面前提修行。
魔君不想她在这问题上多做纠结,便简短地解释:“天道会判定,于飞升而言,什么才是俗世里该被斩断的线。”
“可那不公平。”江纤尘摇头,认认真真问道:“天道认为对的便是对的、错的便是错的么?若是如此,那么一个人飞升成神后,究竟算作为自己而存在还是作为天道意识而存在?难道天道选择抹去的,就该从这世上消失吗?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七情又有什么错呢?”
江纤尘期待着无所不能的父亲给她回答,可等了许久,只等来了魔君的一声叹息。
他眼中有极其复杂的情绪,江纤尘看不懂。
魔君垂眸,饮了一杯酒。
他内心惊喜女儿难得有自己的思考,却又一时哑口无言——是了,他亦有所疑问:为何飞升时,天劫要斩断爱恨嗔痴?
茫然不解的不只有江纤尘,魔君无法回答,只叹道:“也许吧——你醒来后吃东西了吗?饿不饿?”
江纤尘初愈,魔君不欲她思考太多,看她摸了摸肚子又点点头后,先站起身,带着她朝外走去,一边嘱咐道:“宿伊早已经备好了你爱吃的,我这便命她布膳。”
江纤尘果然被吸引了注意,眼巴巴问:“爹陪我一起吃吗?”
魔君推开石室的门,朝她笑道:“我这几日会很忙,应当无暇照顾你,你若不愿自己用膳,便去找小荻陪你。”
提到小荻,江纤尘才想起来自己遗忘了什么,她登时扯住魔君的衣袖,攥得紧紧的,迟疑着开口:“父王,我有件事没来得及告诉你。”
她的事魔君通常都不当成正经事,随口问:“什么?”
江纤尘环顾左右,发现没人后才小声说:“我先前被路宗主绑架,是镜吟的置换符救得我,这也导致镜吟身陷险境。哥哥说路宗主也许原本的目标就是镜吟,所以,她绑架我的前提,一定是知道我身上有镜吟的置换符。但镜吟落符这件事,只有我们俩和义父知道。”
魔君停下脚步,垂眸看她,神情正色起来。
江纤尘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听进去了:“还有哥哥的连心咒,想必你也知道了。”
魔君想了想,诧异地问:“这件事我听说了,但你怎么会了解连心?谁告诉你的?”
江纤尘:“……”
江纤尘颇有些无语:“可真看出你们是亲父子了,哥哥当时也这个反应。除了镜吟,还有谁能给我解释这些?”
魔君又问:“这是早已失传多年的秘法,许多大魔都未必清楚,支镜吟又是如何了解的?”
江纤尘这会已经被问得隐隐生气,小脸刷一下垮了下来:“那我怎么知道!你好奇就去问问镜吟好了!”
魔君忙顺了顺女儿炸起来的毛:“好好好,爹不问了。你提到连心,难道有什么怀疑?”又想到她方才特意提起的置换符一事,心里有了想法:“你怀疑时诩?”
江纤尘气鼓鼓道:“我当时对哥哥说我怀疑义父,被哥哥骂是小白眼狼,父王你也觉得我不对吗?”
魔君又摸了摸她的头,欣慰地说:“不。妹妹为兄长担心,作为父亲我很高兴。而且我女儿长大了,知道动脑了。”
虽然有时候她这脑子还不如没动。
魔君不大想直接弗她的面子,斟酌着说道:“镜吟落符的时候,在场只有你们三个,其中你和镜吟都险些折在飞云宗,所以你怀疑时诩,这很合理。但你有没有想过,兴许还有一种可能——那时你们周围有窃听咒。”
“这不大可能吧。”江纤尘立刻否定了这种猜测:“镜吟和义父修为那么高,谁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施窃听咒?”
“在他们眼皮下施咒确实没人能做到,但如果这个咒是提前施下的呢?”
江纤尘思考了一番可能性,愣住了,犹豫着问:“可施咒的人怎么确保我们一定会进入咒术范围内呢?”
魔君看着她道:“所以这咒也许是落在肉身上的。”
没人能在支镜吟和时诩眼皮底下施咒,也没人能在他们身上施咒。
若魔君的猜测是真的,那么答案很显而易见了。
江纤尘低头看了看自己,沉默下来。
不会吧?
这时宿伊抱着一些传音符来了书阁,见魔君和圣女都在,先行了礼,随后把传音符放桌案上,示意魔君过目:“禀圣君,各州王和城主的回信到了,除戮州王重伤难行,派副将过来,缚州王、孽州王与十二城主在明日辰时前都能赶到——圣女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江纤尘打量着宿伊。
宿伊是无罔宫的侍长,也是把江纤尘照顾大的姐姐,在江纤尘的幼年记忆里,宿伊陪伴她的日子比谁都要多。
后来,宿伊被妖族皇室暗害,中了妖毒,为减缓妖毒扩散的速度,不得不将身体变成小孩子的模样,以燃烧真元的的方式维系着生命。
月余未见,宿伊身量拔高了将近一倍,比江纤尘还要高些,身板也完全恢复成中毒之前的样子,看来妖毒已经解了。
注意到江纤尘打量的目光,宿伊高高兴兴道:“这回多亏了圣女从外带回来的药,近些年这妖毒越积越重,我原本都不抱希望了,活一日算一日,没想到竟还有柳暗花明的这天。大恩不言谢,圣女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和我说,我刀山火海也给你寻来。”
江纤尘沉默片刻,她很想为宿伊高兴,但她扯了扯唇角,发觉自己笑不出来。
她从狐狸手里抢来的药救了宿伊一命,同时也付出了代价。
若她在秘境里没有抢狐狸的这颗药,狐狸不会绑架她去飞云宗交易,那么镜吟兴许不必平白无故遭罪,哥哥兴许不会踏入人族,逐衡也兴许不会死。
可她没有别的选择,狐狸无论如何都不肯给她药,而宿伊的妖毒也不能再拖了,她动手时没想过自己会遭到报复,遭到报复后也不止一次想过“若当初……”。
但她不能后悔。
江纤尘正胡思乱想,头顶忽然落下一只温暖的手。
她偏头看去,父亲的目光像是窥探得到她的内心深处,她所有的迷茫都在父亲沉静的视线下无处遁形。
魔君道:“即便你什么都不做,路缇霜也会用别的方式达到她的目的,她想挑起战争,我们谁都阻止不了,今日之事,怎么都会发生。该是你的错,你自当反省;并非你的错,也无需往身上揽。”
江纤尘鼻子一皱,扑向魔君的怀里,紧紧抱住了她的父亲。
宿伊一脸懵:“怎么了?谁欺负她了吗?”
“无碍。”魔君摆摆手,对江纤尘道:“好了,擦擦脸,去让宿伊给你瞧瞧身上是否有咒印。”
江纤尘听话地擦了擦眼泪,跟宿伊解释了一遍咒印的事,宿伊立刻顾不上她为何会哭了,如临大敌地牵她回了石室。
魔君便坐在外面,一边看各州王城主传音符一边等她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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