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2 / 2)
因为今年要放烟火,宫内的年夜饭便是安排在万春台上,台高二十丈,轩窗宽阔,旋轴落于上方,观演之时便有宫人爬上楼顶以绳拽紧,将窗子翻到上面来,好令视线无遮。现下赏完烟火又放了下来,以求保温。
华筝复奏,地龙正旺,当今圣上肖兆棠身着绣龙常服落于上首,长公主李裕与他同坐,共用一桌。
下边均是些机要重臣和宗室勋贵,休绩立于李裕身侧,周琮在坐于左下第二,王室琛则于右四,彦道游陆孝植则全无资格进宴。
“今日是家宴,诸卿俱非外人,莫作拘束,这朱延月乃耸昆最富盛名之酒,前几日由使臣跋涉千里送来,都尝尝新鲜。”肖兆棠年过叁十,修眉狭目,现下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左手却牵着李裕。
众人自底下看的一清二楚,却无人敢置喙。
皇帝与异父亲妹淫秽乱伦之事平京皆知,可肖兆棠此人心如木石,先前谈及此事的亲堂兄都被砍了头,更建有一司卫队,专查多舌之人,是以无人再敢触这红线。
“启禀陛下,臣有事启奏。”
肖兆棠正给李裕布菜,闻言动作不停,撩起眼皮淡淡开口:“皇叔请讲。”
肖兆棠四叔肖文松年过五旬,头发花白,人身干瘪,出席跪在了堂下中央。
众人见此都停了交谈,竖起耳朵,他这是出了列跪奏,定有什么要紧事。
“岁旦佳节,耸昆美酒,臣身老易感,不由想起十年前的元岁,先帝携温哲皇后也是在这万春高台设宴,全家相聚,陛下抱南阳王在怀,兄弟怡怡,如在昨日。可如今南阳王质于耸昆,想必于异国遥望皎月,莼鲈之思,莫此为甚。”
他跪下深深磕了个头,道:“臣自请使臣之嫡子序永为质,换南阳王归晋。”
肖兆棠噗嗤一笑:“皇叔年迈,果真多愁善感起来了,序永必是金日惹您生气了,都已娶妻生子了还要被亲爹送到耸昆去。”
席上之人皆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周琮视线落于肖文松身上,心下思虑他大概是不肯如此罢休的。
如他所想,肖文松果然没下这个台阶,又高声道:“臣恳请陛下准许南阳王回晋!”
肖兆棠收了笑意:“今日相聚,不谈政事。”说罢,大太监庞驻薪端着浮尘,下到肖文松身旁,要将他扶起来:“王爷……”
“陛下九五至尊,江山社稷之主,家事便是政事,政事便是家事,陛下膝下无子,南阳王归国一事势在必行,请陛下叁思!”肖文松压根不把庞驻薪放在眼里,继续高声陈奏。
肖兆棠未作言语,李裕却先开口道:”宣化王真是老糊涂了,我大晋与耸昆握手言和区区六载,全赖诚心以待,两国关系如走春冰,此时强逼陛下换质,耸昆作何感想?您到底是为了口中高呼的江山社稷,还是切身私心便不得而知了。”
肖文松仇视长公主已久,悔当初未斩草除根,让祸患留到了今日:“李裕小儿,不必急着给本王罗织罪名!皇储事关国体,臣恳请陛下叁思!”
肖兆棠看他这副情真意切的样子直犯恶心,不耐地沉下脸色:“宣化王这是觉得朕生养不出,还是在咒朕命短崩殂?!”
天子发怒,在场之人皆跪倒高呼:“陛下息怒。”
“好好的一个年节家宴,被你搅得兴致全无,既如此挂念南阳王,明日便去耸昆找他罢!”
说完就令侍卫将肖文松拖了出去,在场宗室朝臣无一人敢劝。
李裕勾起唇角,打圆场道:“诸位都是肱骨大臣,随着陛下日日为我大晋殚精竭虑,今日便该忙里偷闲放松心情,品尝佳肴,听歌赏曲。”
语罢又嗔道:“陛下不知,这些时日圣元正心焦呢。”
“哦?说来听听。”
“琮儿弱冠在即,已是该成家的年纪了,可圣元久居深宫,也不了解哪家有贵女年纪合宜。”
肖兆棠端起杯盏,看了周琮一眼笑道:“琮儿是朕看着长大的,丰神茂才,人品贵重,婚姻之事全赖诸卿费心了。”
这下宴会上全是这事相关了,君臣其乐融融,举杯换盏。
周琮浅笑应酬,眼底漠然一片。
他的婚事如今也成了长公主的鱼饵了。
早有预料之事,倒没有不平。
周琮饮下一盅清酒,借口更衣,走到高台外围的栏杆前。
冷风拂面,身上的燥热散去几分,高台下是一片松桧林,那沉苍绿意好似不是在底下,而是压在他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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