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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送来的鸽子死了。
芥川龙之介有些不敢相信,他每天该喂的喂了,该照料的也照料了,却在某一天早上发现这只鸟儿一动不动,静静地蜷成一个脆弱的圆状。待他试图伸手去抚摸,才发现白鸽的心脏已经停止了作息。这只白鸽在果戈里窒息的包装中都能一路存活,来到自己的身边,却在宠柳娇花般的安逸生活里与世长辞了。芥川龙之介莫名有些后悔没有给这只白鸽留下一张照片,现在即使想要弥补,得到的也只能是这个小小的生命体那孤单畸零的遗照了。
他还记得关于这只鸟的一些细节,第一天遇见它时,他被它突然从盒子里扑腾出来吓了一跳,虽然他为此骂了果戈里一顿,却没有去讨厌这只鸽子,反而异常用心地喂养了起来。白鸽骤然从密闭的黑盒里挣脱而出,展翅俯飞,那模样让芥川感受到了生灵的活力。可是现在这一切都不见了。被死亡扑散了的思念,含泪吻下不羁的时间。
芥川龙之介已经被港口黑手党抛弃,一旦掉以轻心就会被组织里的人杀死,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谈不上什么反击,所以自从上次与陀思妥耶夫斯基见面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出过门。陀思妥耶夫斯基似乎对这个秘密基地的神秘度保有绝对自信,芥川也懒得去想究竟是为何了,除了选择在这里与肺病共度光阴外,他没有别的生活方式。他咯血越来越频繁,肺病已经有些影响到其他的内脏器官。
每时每刻都处于紧张与抑郁中的精神状态让他无法入眠,他已经不记得上次好好睡觉是多久之前了。每睡着一次,他就会被轰炸般的疲劳与痛苦迅速拉入梦乡,然后开始循环无止境的噩梦漩涡,仅仅只是睡着一次,他就能做七八个噩梦,每个梦里自己的死法都不相同。坠入几十万里的深海被海兽吞吃,深海恐惧症带来的无限恐惧让他号啕大哭,在深海之下无止境也无回应地呼唤着太宰治的名字。在黑暗无垠的宇宙中央被絮乱的时空粒子切割殆尽,跨越了萎顿与衰老,由美丽而枯萎,由死亡而永恒,由存活而消遁。每死亡一次他就会感到大脑疼痛无比,便抱着头吃疼地在冰冷的床被里不停抽咽,肩膀一直耸起,身体蜷缩成一团,待抽咽完之后又继续下一次死亡。于是他开始讨厌睡觉,讨厌做梦。
他给自己定了个以十分钟为周期的闹钟,只许自己睡六百秒,然后又醒来,实在坚持不住再继续睡六百秒,又醒来。只有这样做才能规避死亡的循环,才能躲过万箭攒心,躲过深海巨兽,躲过女鬼僵尸,躲过黑暗宇宙。睡眠的严重缺失让他的身体雪上加霜,甚至经常辨别不清正确的颜色与味道,肉色的人脸全都看着是绿色或者蓝色,粉色的花朵全都看着是黑色,甜的食物觉得咸得落泪,辣的食物觉得苦得要命。
他觉得,自己能在每一滴露水与每一寸土地中都感受到生命力的流逝。
胸口闷痛已是家常便饭,频繁到他的精神记不得每一回疼痛的经过,肌肉与骨骼却早就铭记每一回晕眩的细节。每到这种时候,他就会呼吸困难,四肢无力,无法控制好轮椅,常常将脖颈一仰就坠入晕眩,或者轮椅一滑就倒在地上。芥川很讨厌后者。因为没有人会扶他起来。他不是希望有人来帮助自己,只是想重新坐回去真的十分麻烦,不过还好,摔倒一两次或许会难受,摔倒上十次上百次,便已习惯了受伤与寂寞。
他还想着冰岛,还想着极光。只要冰岛还在,极光还在……他常常这样在心里重复着这一句话,以此来激励自己从摔倒的地方重新爬起来。
陀思妥耶夫斯基通过安排手下的人偷袭福泽谕吉和森鸥外达到了挑起争端的目的,听说港口黑手党和武装侦探社已经陷入了争执,大战一触即发,但究竟是个怎么样的结果他就不知道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前段时间还会给他传报纸过来,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音讯,加上他把自己的手机摔碎了,新的手机还没来得及买就因躲避追杀而成了一个妄想,所以他现在可以说是没有任何消息渠道。他根本不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下一步打算干什么,也不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现在究竟安全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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