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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梁泽仁坐马车抵达北城门,马车回知州府。有成队兵卒抬着整箱箭矢从城墙根下出来,沿墙梯运到城墙上。行进间细鳞甲哗哗作响,但这响声在墙外的呼痛、嘶喊中微不足道。血腥气四散,隐约有人喊:“八阎罗到!撞城门!”

巨响震耳欲聋,我与梁泽仁掩耳,庞大城门的两根木闩上有裂缝,裂缝蛛网一般延展,背着龙泉的沈涟忽然落到我与梁泽仁面前,足下点五步梯拎我们上城墙。他带我们到最高的团楼左旁,我们离团楼不到四尺,团楼中竖着将旗,烽火熊熊,烽烟四散。沈涟说:“站守军身后。流民大多没箭,射不到高处。”

城墙上有领队模样的人呼喝:“满弓!”守军弓如满月。领队又喊:“放箭!”千支利箭向下射去。城墙下黑压压一片,人头涌动,一时竟看不到尽头。不断有人倒地,亦不断有人继续往前涌。鲜血溅开。土地短暂显露,很快被更多人补上。城门处百人合抬巨木,一下一下撞着城门。

墙下忽有利箭破空而来,右前守军倒地,被兵卒抬下去换一人替上。而有一人声贯城墙:“天一教八阎罗!率望州分坛众!求玉潭城开仓!救二万流民!”身旁沈涟说:“哼,天一教。”城下声浪一阵高过一阵,然而嘈杂听不清楚。

城墙右方有一队人抬着火油奔来,当先那人麻子面皮,绿豆小眼。梁泽仁说:“王逢吉到了。”沈涟说:“我去劝他。”王逢吉奔到团楼上吩咐那队人:“箭沾火油射!”沈涟飞身过去,左手重重提起王逢吉胸前衣襟,径自立在团楼边沿。那边沿宽不到十寸,仅容单足站立。王逢吉悬空,双手握紧沈涟拽着他衣襟的手。沈涟拔出龙泉,稳稳当当抵在王逢吉喉间。那队人顿住脚步。

沈涟说:“城下流民皆是百姓,王节度如何忍心?”王逢吉说:“攻破城分了存粮,连城内的百姓也一并挨饿。”沈涟说:“先救眼前人。”王逢吉虽在半空抖个不停,却不言语。僵持中城墙内箭矢依然未停,对着墙下嗖嗖齐发。墙下黑云压城,城、欲、摧。

那八阎罗呼喝:“求玉潭城开仓!”又一箭飞来。血腥味飘到墙上已不甚浓烈,然而攻城气魄却令人难以忍受。梁大人忽然拉我一把,我才免于被八阎罗的利箭射中。

我问:“流民二万,守军八千,玉潭城有多大可能守得住?”梁泽仁说:“守?两个时辰内必破。不止人数,士气强弱也悬殊。饥民战死、饿死,左右一死,此刻却因天一教相助有一线生机。城下原本也只是普通百姓,军令之下,守军却不得不从。这一役玉潭城守军必输。”

梁泽仁说话时并未放低声音,王泽仁竟接口:“守不住也要守!我调其他营的兵来也要守!”沈涟忽然说:“如果转运使不调新粮走,能不能放存粮?”王泽仁说:“那是可以的。但…但朝廷没有下令开仓,又违抗转运使调令,岂非谋逆?”沈涟说:“你救了城下这二万流民,其中青壮者拜入你帐下。你还怕从北边远道而来的禁军讨伐?”王逢吉停顿半晌方说:“好,我谋逆救这些流民。”沈涟放他入团楼,他对那队人说:“传令下去,停箭,开粮仓往城外放存粮。攻城者不追究,有入望州军的尽数留下。”当先那人面上青白,但答应:“得令!”

而沈涟站在边沿提气灌注内力送出声音:“止战!开仓!放粮!止战!开仓!放粮……”随着传令,墙上箭逐渐停住。整个战场上盘旋着沈涟的声音,平稳而威严,压过万人制造出的嘈杂声浪。

墙下欢呼炸开,过后声浪变得齐整。墙下跟着沈涟嘶吼那短短两句:“开仓!放粮!”声浪越来越高,脚下城墙有一丝震颤。有兵卒降下红将旗,挂上明黄幡。我问:“黄幡是什么?”梁泽仁说:“是和。”有节奏的鼓点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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