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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才想明白,你宁愿被打成一块屎饼也不乐意让我帮忙,是因为我这样做剥夺了你当英雄的机会。当时我想不到这一点,主要是因为心里急。你的那句“别想进我家门”把我给说急了。你的家,就是你自家经营的小旅馆。我没有家;我有地方住,是因为养着我的姨妈在你家旅馆做工,包吃包住。所以如果不让我进你家门,那我就无家可归了。如果你不让我进屋,我当晚就吃不上饭了,一整夜就得饿着肚子,这个关于未来的想象是如此恐怖,以至于我像被雷劈了一样杵在原地。你走出去十几步,发现我没有跟上来,回头说,我刚才是乱讲的,你走不走。
我:走走走。
从某个角度来说,我的童年很幸福,毕竟在我们那小城里,八十年代就能不时用上空调,这是怎样的一种享受。旅馆里只有三间“豪华套房”安装了空调。暑假时,客人退了房,姨妈去打扫房间,心情好的时候会让我俩跟着。她先打扫卫生间,我们俩可以在大床上空调下舒舒服服地躺两三分钟。如果是被你爸看见,一定会狠狠地骂我们;但如果我姨妈在,你爸态度就会好一些。至于他态度好的原因,我是知道的,哪怕当时你并不知道。后来你爸染上毒瘾,街道里就有难听的话,说他养了“一个儿子,还有一个狗杂种”。我就是他们所说的狗杂种。当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生理上的父亲早就不知所踪,而生下我的女人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但有时候我确实会想象,如果我们真是亲兄弟,关系会不会有所不同,而那些人,会不会觉得你爸养了两个狗杂种。
有客人在退房后不小心(又或者是刻意)落下了一卷黄色录像带。我和你一起看了。在那个年纪看这些东西,又没有大人、老师来及时开导,确实会让一个人变坏。那之后,我对姨妈表现出毫无道理的怨恨,她对我来说就如同母亲,而我无法接受母亲会是所谓的“水性杨花”。一定是她“勾引”了雇主,让我也没面子。这些错置的愤怒,和青春期对男女之事的好奇心,混杂成了一种令我无法处理的污泥,包裹我的全身,让我体会到巨大的困惑和羞耻。我脑袋里根本装不进书本了。我成绩一落千丈,夜不归宿,不知多少次害得姨妈在夜里哭着寻找我。她一定隐隐约约知道我故意让她伤心的原因,所以她在寻找我的时候,从不向你爸爸求助。
我的敌意指向所有人。这也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坏了。我们在整个初中三年说过的话,还没有小学时三个月说的话多。为了发泄这些敌意,我开始疯狂地锻炼身体,用折磨酸胀不已的肌肉来发泄对世界的敌意。你不和我说话,但你并不想输给我,所以一直暗地里和我较劲。正因为如此,我们后来才能轻松掌握警校的体能训练。这可能是那段日子里,我做过的唯一正确的事。
姨妈真是个好人。希望您和现在的家庭能一直幸福下去。没去新家看望过您,完全是我的错。
王明晖,如果你爸爸没有染上毒瘾,——没有被毒瘾害死,你还会考警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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