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下pò❶㈧ⓜò.còⓜ(2 / 2)
橘红色的光影从床尾爬上床头,微风吹过,床头柜上的漫画书正好翻到夹着书签的一页。
安安缓缓睁开惺忪的双眼,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身旁,床身微微凹陷显示着这里曾有人躺过,但此刻却没有了温度。
安安身上还穿着月白色丝绸睡裙,行走间绸缎微飘,映着暮霭散发出橘色的柔光,曼妙诱惑的曲线影影绰绰。
她光着脚在甲板上走了半圈才找到贝克曼,他在船尾的椰子树下,坐在安安晒太阳的躺椅上,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白色帕子擦拭大提琴上的灰尘。
安安脚趾踩着青草,坐在了贝克曼的对面的躺椅上,虽然没有说话,但紧盯着他的双眼中却散发着幽幽的怨念,好似是在埋怨他竟然敢趁她睡觉偷偷跑了。
贝克曼抬眼看着她,嘴角微微上翘,用手帕擦了擦骨感修长的手指,然后丢在一旁。
“突然想起来杂物室很久没有清理了。”他慢悠悠的解释道。
安安鼓起腮帮子,目光愈发幽怨,显然是不接受他的说词。
他右手拿着琴弓,随便拉了几个音,音色浑厚低沉,丝滑如绸,看起来被主人保养的极好,但安安却眼尖的发现琴身某些不易察觉的地方有丝斑驳陈年血迹,渗进了木料与本色融为一体,笼着余晖,若不是仔细看,或许会认为那只是反光。
贝克曼:“我会的曲子不多,要听听吗?”
“你还会拉大提琴啊?”
刚睡醒还未完全睁开的双眼微微瞪圆,她有些惊讶,但刚问完又忽然觉得自己问的话很蠢。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傍晚起床发现身边空无一人而产生的空虚失落感作祟,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就像是在茫茫空中漫无目的飞行的气球,强烈的孤独感将她淹没,使她情不自禁的陷入低落的情绪当中,思绪杂乱,忍不住胡思乱想。
安安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明明就坐在她面前,但她却感觉好遥远,好陌生,即使他们已经同吃同住了将近叁年,他宽大干燥的手掌早已摸清自己身上所有敏感隐秘的兴奋点,可她却发现,其实她并不了解他。
她每天都在因为贝克曼会一些她不会的事情而感到惊讶以及惊喜,就像是装着各种口味的巧克力盒,她在拿到自己喜欢的口味的同时又因为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而隐隐的感到不安。
而她所做的事情或者她即将要做的事情,贝克曼都能了如指掌,甚至加以调侃。
安安觉得贝克曼很小气,她已经将她的一切亲手赠予他,或许准确一点,她其实并不完全是主动给他的,大多数都是贝克曼用阴谋诡计抢来的,而他却吝啬的不愿将他的所有全盘付出。
这不公平!
若是将情感当做一场游戏,安安无往不利,立于不败的主动地位,可是在贝克曼这里,安安却莫名的觉得自己非常被动,她看不透贝克曼,她甚至觉得贝克曼其实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喜欢他。
她对贝克曼的喜欢,或许超越了他对自己。
这一认知让她非常不服气,就连语气都变得有些冲,像是捉到了丈夫疑似出轨痕迹的愤怒妻子。
“你什么时候学的大提琴,本大王怎么不知道?”
贝克曼动作一顿,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大概是十几岁的时候吧,当时只是远远的听别人弹,并没有想过以后我会专门去学。”
闻言,安安才恍惚醒悟,原来贝克曼也年轻过。
毕竟在她的印象里,贝克曼似乎生来便是像他此刻这样,身上甚至是脸上都刻有深刻的疤痕,性格沉稳可靠,思维清晰,关键还是一个无比狡猾阴险的老阴比。
所以她完全无法想象年轻时的贝克曼是什么模样,是什么样的性格。
安安十分感兴趣,“贝克曼,你给我讲讲你以前的故事吧。”
“你想听?”贝克曼将大提琴放在躺椅上,低头咬着一根香烟,火柴轻轻一划星火窜起,他右手护着风中摇曳的火苗,点燃了烟,深吸一口又吐出,朦胧烟雾模糊了他的轮廓与深邃的眉眼,他两指夹着烟,额间银灰色的发丝垂落。
烟浸过的嗓音沙哑低沉,慢慢的道:“这是一个非常老套又没有新意的故事,你听到一半肯定又要闹着无聊作妖。”
安安不满的噘嘴,心中腹诽,瞧他说的,她真的有这么无理做作吗?
“我不管,反正你现在必须说,不说的话本大王就打到你说出来。”
安安双臂环胸,扬起下颌,目光微垂睥睨道:“你自己选吧。”
贝克曼无奈的摇头轻笑,他的过去算不得是不可说的秘密,只是少有人问起,也没人感兴趣。
贝克曼他已经忘记了他的故乡叫什么名字,实际上,那座岛屿算不得他的故乡,只是他开始记事起来就住在那儿。
就像是所有在街上以抢劫盗窃为生的孩童一样,贝克曼没有父母,他甚至无法回忆起他们的长相或者声音,有时他还会恍惚的意识到,他孤独一人的来到这个世界,最后也会孤独的死去。
他的记忆开始于一艘载着货物的货船开始,他与偷渡者们潜入杂乱闷热又逼仄的仓库里,外面雷电交加,巨浪翻涌,从木头缝隙内渗进的海水打湿了裤脚以及鞋袜,人们在恐惧中沉默着,只有头顶光线昏暗的油灯被海浪拍打的吱吱作响,仓皇惊恐的母亲用力捂着怀中瘦弱枯骨的婴儿的嘴唇。
贝克曼还记得那女人的手,骨瘦嶙峋,手背有一条凸起的青筋,在昏沉沉的灯光下泛着不健康的蜡黄色。
有惊无险的一夜过去,他们在守卫松懈时从货船下来,来到了一个富饶的非世界政府加盟国。
这个国家盛产耀眼美丽的钻石,亭台楼阁、酒池肉林,美不胜收,品质上乘的钻石在全世界拥有众多买家,即使是世界政府,也会与这非加盟国做交易。
钻石给这个国家的人带来了巨大的财富以及福利,但这也迎来了其他国家的垂涎,他们联合起来攻打这个国家,使本该是幸福宁静的国家陷入战火死亡之中,世界政府曾发出过邀请,若是同意,他们将派出军队保护这个国家,只是每年都要交足够的天上金。
可是国王拒绝了。
这个国家本就富足,靠着足够的资金以及充足的弹药,再加上同仇敌忾的国民们,他们最终在不断的侵略之下取得了胜利。
本以为这就是最后的结局,被战争侵蚀到千疮百孔的国家会倚靠着国民的信仰以及力量慢慢恢复至以往的平静富饶。
可是一切都走向了错误的道路,并且一再再错,导致了整个国家的覆亡。
以往的国就像是一头温顺的绵羊,守着自己脚下的一寸富饶草地,从未想过去挣去抢,可是在经过无数狼群的轮番攻击之后,温热的鲜血浸湿了纯白的羊毛,胜利产生的亢奋感激发除了来自动物基因中的侵略占领本能。
当本是嚣张的敌人如同濒死的狗儿一般在脚下摇尾讨好祈求生路时,主宰他人生命以及命运的掌控感能使所有人为之着迷以及疯狂。
于是温顺的绵羊在血的洗礼之下,化为了贪婪又凶狠的狼。
可是国库早已因之前的反抗而消耗的捉襟肘见,战争需要大量的钱财,所以他们掠夺了战败国家的财物,可收效甚微,毕竟他们为了攻打这个国家早已弹尽粮绝。
而这个国家的支柱产业是钻石。没有钱了,那就挖钻石,没日没夜的挖,工人因工作量巨大,生活质量下降而罢工,那就杀了,换一批听话又吃苦耐劳的。
诗人与音乐家们因国家沉迷战争而导致遍地饿殍谱下讽刺与反抗之歌,国王听后为之震怒,这个国家只有一种秩序,那就是服从。
乌云压城般的军队碾过每一条隐秘又黑暗的小巷,粘上了血液的白鸽与诗歌漫天飞舞,广场的中心燃起来了巨大的篝火,那不是庆典,没有人欢笑,只有低头的沉默以及咬牙的隐忍,破碎的乐器被火燃吞噬,迸溅的星火噼啪声响与钟楼敲响声在死寂中格外嘹亮。
从此,这个国家再也没有音乐以及欢笑存在。
大提琴的前主人是一所音乐学院的教授,也不知他是怎么在军队强势的摧毁中保存到这个大提琴的。初次见到他时,他留着浓密的白色胡子,体态臃肿,对人说话总是笑着的,即使是骂人也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
可他看人时总是眯着眼睛,后来贝克曼才知道他近视,唯一的一副眼镜在逃亡的过程中被擦过的子弹击碎,掉落在地上再也没有回头捡起来。贝克曼凑近了看他,还会发现他眼角下的长长的疤痕,里面有一些细碎的玻璃到现在都没有取出。
他逃到了国家的边境,一座宁静祥和,尚未被暴力侵蚀的村落,贝克曼就住在这里,做着一些零碎的工作养活自己。
“音乐”在这里并没有成为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可教授却一次也没有在村里弹过大提琴,大多数他会坐在酒馆门口的木凳上,脸上皆是醉酒过后的醺态,颤抖着手,拿出怀里昂贵的丝绸白帕擦拭手指上的灰黑色尘土,然后才是琴弦,一次又一次,面无表情。
教授只会在远离村落的海边弹奏,低沉浑厚的琴声与风声、海浪怕打在礁石上的声音融为一体,互促互就。闭上眼,仿佛面前是一支宏大的演奏团,睁开眼,不过是一个逐渐消瘦的老头,光影将他的身影拉的老长,孤独却又惬意。
贝克曼只是远远的看着他拉完整首曲子,目光停留在他如树枝般干枯的手指上,或许是感觉有趣,又或许是无聊,记下了所有动作。
这是一首饱含着浓烈压抑以及悲伤的曲子,手指按动之间,将满腔的愤怒以及无数的怨念透过音乐爆发,悲苦的曲调化为反抗的赞歌,残破的躯体也能化为炙热的烈火释放致命一击。
贝克曼只听过两次这首曲子,第一次是在落日在海岸,最后一次是军队进入村落时。
教授在村落的广场正中间,洁白的圣母玛利亚喷泉旁演奏这首曲子,士兵们逼近的沉重的脚步声与拉动保险的机械声与悲凉的音乐交相缠绕。
皮包骨般的手臂上青筋粗大而突出,宽大的衣衫罩在他消瘦的身上显得过于滑稽可笑,浓密的胡须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一曲演奏完,他珍重的放下大提琴,抬起头又眯着眼,笑呵呵的走向肃杀的士兵们。
衣衫扯开,士兵们瞳孔剧烈收缩,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中血雾炸开,白鸽仓皇纷飞,慈悲的玛利亚流下两滴血泪。
国王咽不下这口气,派了更多的士兵们来压榨这座村落的最后价值,贝克曼也不知为何将教授的大提琴保存了下来,随着村落的人们,再一次踏上逃亡之路。
饥饿与死亡如同阴影般无时无刻的笼罩着他们,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国家战败的消息传来,贝克曼从山上眺望远处立于巅峰般的城堡,那里已经被炮火轰成了废墟,城堡之下的城市被烟雾以及火舌吞噬,尖叫哭喊声响彻天地。
敌军们占领了国家之后并没有就此罢手,他们抓到了国王逼问出了矿山的所在地,一去才发现那里已经被挖空了,只剩下一群皮包骨们缩在角落里抱头瑟瑟发抖。
一怒之下,敌军决定屠城,一个曾经富饶祥和的国家就此在地图以及历史中彻底消失。
其实,敌军们并不是一无所获,他们带走了这个国家仅剩的唯一一件昂贵的东西,那就是国宝——莉莉丝之吻。
一个正中间镶嵌着鸽子眼般血红钻石的冠冕。
“后来呢?”安安轻声问道。
贝克曼目光微凝,手上拉琴动作不曾停顿,那首曾经以鲜血以及仇恨谱写的歌曲在他手中重见天日。夕阳如血,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一般隐没在黑暗中,一半染着可怖的血色。
她从未如此清晰的认识到贝克曼,从前他在自己面前完美到不真切,像是一尊无悲无喜的雕像,只窥的表面不见内里。
而此刻他的话语以及手指间流出的音乐似乎化为了一根根滚动着炙热血液的经脉血管一点点的连接着他的四肢躯干,在这一秒,他是鲜活的,在她面前也逐渐透明清晰。
“敌军们如同蝗虫过境,所见之物全部摧毁,他们顺着我们行走的痕迹找到了逃亡的村民,那时我还在山顶,我趁着天黑藏在树林里躲了两天,最后掩藏在废墟中,躲在尸体里才潜入他们的船躲在仓库里离开这个国家。”
安安微微一愣,随后笑了一声,“我问的是冠冕。”
音乐戛然而止,贝克曼抬头看着她,眼底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陌生,却在转眼间彻底消失,化为深深的无奈,手指微动,低沉浑厚的琴声再次响起。
“冠冕后来在拍卖会上被天龙人以高价买走了。”
安安惋惜般的叹了一口气,金色的眼眸一转,随后兴奋的提议道:“不如我们去抢劫天龙人吧,把冠冕抢回来!”
贝克曼摇头轻笑,“这件事你还是和香克斯说吧,他可不是第一天想抢天龙人了。”说罢,他又抬眼看向安安的右眼角下,那片黑色的龙鳞正泛着微弱的红光。
贝克曼目光又回到琴弦上,语气缓慢的道:“香克斯他快回来了。”
“不。”安安不假思索的回答,双手撑在身侧,眯着眼微微向后仰,“香克斯还在岛里跟鳄鱼玩呢。”
“那你的龙鳞为什么红了?”
闻言,某种缥缈的意识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琴声与风声在耳边不断徘徊,鬓角的碎发拂过脸庞,安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看着贝克曼的目光中头一次带着浓烈的探究,似是自言自语的喃喃道:“对呀……它为什么会烫呢……”
她伸手轻触龙鳞,微弱到好似风一吹就会消散的温度。
琴声渐停,一曲结束。安安站起身,俯身缓缓靠近贝克曼,鲜红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从腰间滑到贝克曼的手背上,她伸手扣着贝克曼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深深凝视着他的双眼,像是要透过那深色的瞳孔望进他的灵魂。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愤怒。
“你……到底是谁?”
贝克曼眼中没有一丝阴霾,嘴唇微起……
“砰——!”
天际飞来的黑影撞进海水激溅起无数的水花洒在安安身上,船身因荡起的海浪而剧烈摇晃,安安重心偏移,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在地上,还在贝克曼眼疾手快拦着她的腰将她抱紧怀里。
安安的头发湿了一大半,黏在脸上十分不舒服,她恼怒的大吼道:“大胆!到底是不要命了敢在本大王的地盘上撒野!”
话音刚落,便从船底传来一连串欠揍的大笑声,即使没有见到人,安安已经猜到了是哪个笨蛋!
香克斯浑身湿透,从海里爬到栏杆,露出一颗湿漉漉的红色脑袋,一点也没有歉意的说:“哈哈哈哈哈,不好意思,我在看鳄鱼和巨蟒打架,不下心被鳄鱼一尾巴抽回来了。”
安安:“……”
她攥紧双拳,眼角下的龙鳞贴着他的胸膛,滚烫的惊人。
安安猛地推开贝克曼,气冲冲的走向香克斯,大声骂道:“那你要不要试一下被巨龙尾巴抽回去啊!”
香克斯怂了,整个人挂在栏杆上像是风干的咸鱼,缩着脖子十分熟练的道歉:“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呼吸,我不该碍着你的眼。”
贝克曼静静的看着他们吵闹时生动的画面,不知想起了什么,摇头失笑,拿起大提琴转身走向杂物室。
他还能是谁?
他只能是贝克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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