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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惟听着,放慢了脚步,也抬头看他,前面是说清芳的,后面似乎又有了别的意思,他是想说什么呢?是拿清芳做比么?她笑了笑,点点头说:“你说的很对,也许清芳是该好好想一想。”
他也点点头,接着向前慢慢走着,说:“我听说,你把童童过继给佟诚毅了?”
说到童童,方惟总是不愿多言,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孩子找到了归宿,也许你也可以想一想自己的事了?”他忽然不想再绕圈子了,本想转头看着她,却终究还是有一点情怯,他抬头看了看前面一趟电车咣当咣当开过去,说:“如果可能,你愿意考虑考虑我么?”他说完,终于转过头来看她。
她其实一双眼睛生的美,是聪颖的一扇窗,然而这美目于她是个拖累,所以她总不大愿意抬头。此时她与庭相对视着,她也没想到他今天会说这些,她本以为,听到他说这些,会有些紧张,然而她在心里问了问自己,心里的那个她异常平静,虽然沉默了一会儿,她还是淡然笑了笑,说:“我总是很感激,你和清芳,还有顾妈妈,从没问过我过去的事。然而虽说是过去的事,也总还是过不去的事。我努力向前看,不能叫眼前的美景绊住了。孩子虽然过继给佟家,但终究还是我的孩子,无论是谁,要接受别人的孩子,总是太艰难了。我也不愿这样为难别人。”她想,既然是要拒绝,只要是拒绝的意思就好,至于拿什么理由拒绝,就不那么重要,选个最能减轻伤害的理由吧,是她对庭相的感激之情。
庭相当然听得懂她的意思,她说她的情况不好,不想为难他,然而他是做好了接受她所有一切的准备的。但他也明白,她这样说,是婉拒的意思,她顾全着彼此的面子,说到底他终究不是她的心上人。庭相是个医生,见识了许多生死的,是通达的人,他看着她的眼睛,心里是许多遗憾和伤感,脸上却笑了笑,说:“走吧。”
方惟回到家时,有些晚了,她开了灯,坐在书桌前,只一会儿功夫,电灯就灭了,她叹了口气,抬手在抽屉里拿了盒火柴出来,点亮了桌面上放着的一支蜡烛。自那天灯火管制以来,杜太太找到了勤俭持家的新办法,每到八点钟,就拉了电闸,不再供电了。方惟只好每晚都点着蜡烛看书,烛台边上,放着佟诚毅留的字条,她看着那张字条,想着今天的事,觉得,从前遇到的许多难题,都没有今天的这道难。她抬手撩开窗帘的一角,看了看窗外,昏暗的窄窄的一片天,远处有一点看不分明的光。
同是这么一片暗沉沉的天,佟诚毅在苏州一家老式的客栈里,他和粗布衣衫打扮的老聂在焦虑的商议运输棉纱的事宜。旁边的风炉上煮着一吊子开水,此时正汩汩冒着白烟,他们只顾说话,没人发现水已经开了。
两天后,上海的棉统会发布了上海市所有工厂的棉花供给及棉纱库存情况,宣布了所有棉织品生产运输均由政府统一控制的新规。所谓的政府实际上便是由日军操控的意思了。于是,棉纱及棉布的运输不再需要谁的手令,然而也不再由企业自主控制了。老聂在佟诚毅这里布局的运输线不再起作用,他们不得不开始考虑与上海黑帮的合作,做走私业务,然而从无到有最是艰难的过程。佟诚毅又回到在书房一夜坐到天亮的时候。
方惟再见到佟诚毅时,是一个礼拜后,她去看童童,那天有难得的一点稀薄的日光,午后影影绰绰的树影儿里,她陪孩子在石桌上练毛笔字,手把手的教。忽然见常实迎出来,她一抬头正看见穿着藏青色大衣的佟诚毅匆匆走进来,风程仆仆看不清面目。她看他伸手把行李交给常实,这时候童童已经搁下毛笔叫起来:“舅舅!”
他转过身,方惟看清楚他微皱的眉头舒展开,看到孩子他张开手臂向她们这边走来,童童赶着跳下石凳去扑到舅舅怀里,他虽抱着孩子,眼睛却看着方惟,是疲惫的一双眼睛,此时带着暖暖笑意。方惟也是第一次见他没有剃须的样子,像隔了一世的恍惚,是换了一个人么?还是原来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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