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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照突然被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攥住手腕,她收回与卫皇后对视的目光,看向抓住自己的人,透过冠冕的冕旒【注3】,对上的是一双朗月一样的眼睛,在剑锋一般的眉毛下沉沉地看着自己。阿照来不及看他下半张脸,手腕便被他巨大的力气拖走,轻盈的身体如片羽一般地只能追随而去。
当年也是脚下的这条飞阁,被年轻的陛下拉着,阿照一路只能小跑来配合他高大身躯带动的脚步,路上遇见所有的宫人皆垂目跪地叫万岁。那一天也是麟德殿到宣室殿的距离,他走的那么快,带起了风,风又吹起阿照的裙裾、衣袂和飘扬的发带,而她眼里只有他的背影,被黑色朝服修饰的高大英武的背影。十年前的陛下多年轻啊,可是今夜他却是昏迷着被抬回宣室殿的,才只是十年而已,他才刚过三十岁。
宣室殿当年的布置和今天没有什么差别,年轻的陛下一进门就语气带着气恼地叫所有的宫人出去,紧闭殿门,他解开冠冕上系在下巴上的朱缨,将那世间最尊贵的帽子丢在一边,自己面色阴沉地坐在榻上,不言不语。
年轻的陛下沉默,年轻的阿照还之以沉默,她大胆地观察起这座皇帝居住的宣室殿,地上铺着红毡,四周也没有任何纱帐窗幔等装饰,左右两面墙靠着的是两大排书架,上面堆满了竹简。陛下坐在他日常处理政事的案后,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帝国的羊皮地图,颜色已经泛黄,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地图的两侧挂着弓箭,而长案右侧的剑架上放着一把宽剑。阿照想在地图上找找自己的家乡百越旧地,自被大秦攻破后已经改名为南海郡,阿照记得在离长安很南、很远的地方,但是那一块被年轻的陛下的身影挡住了。
“你看什么?”这是他和我说过的第一句话,我将永远记得,“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朕看?”
我看的不是你,阿照在心里回答,但是她没有说出口,而是看着年轻的陛下,依然报之以沉默。
“朕在问你话,你会说话吗?”年轻的陛下有些不耐烦。
我当然会说话,阿照心想,但她并不想回答这个不成问题的问题。
一些舞伎女孩们夜半的悄悄私语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们总提起秦昭襄王的王后——始皇帝的生母赵姬,她们说她也是舞伎出身。阿照从未认真细想过她们说过的每一句话,但是这一句却不知何时扎根心头,此时冒出小荷尖尖角。
在年轻的陛下生气之前,阿照先开口,用她所能做到最轻松的语气说道:“我叫贾照,一起跳舞的女孩们叫我阿照,你叫什么?”
“你说什么?”年轻的陛下显然始料未及,像个懵懂男孩,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朕的名讳岂是随便能告诉人的?”
“因为我要死了,知道您的名字是我死前唯一的愿望。您抛下新婚的皇后拉着我离开了宴席,摄政大长公主殿下一定会杀了我,如果不是今晚,就一定会是明天早晨。在我的家乡南海郡,如果一个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一个女人,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在上天和宾客的见证下结为夫妻,只有死亡才能将他们分离。请告诉我您的名字,我保证只在心里默念,不被他人听到。当死亡来临的时候,您的名字会给我勇气。”阿照鼓足勇气挺起胸膛,她听到自己的颤抖的声音,但对死亡的恐惧,和年轻的帝王隐而不发的沉默带给她沉重的压力,眼泪终于在话音落下时,适时滚落。
“你是百越人?怪不得楚舞跳的那样好。”年轻的陛下又恢复了少年老成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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